资源型城市命运将向何方?

  资源型城市是一种客观存在,某一时期内它可能很风光,在“技术+资本”的双重运作下,可以在一夜之间便成为区域性乃至全国性的热点城市,但当资源耗尽,就风光不再了。

  早有准备、转型及时者,尚能继续生存下去,而当准备不足或转型失败时,则常常是停业散伙、各奔东西,原来繁华的城市可能在一夜之间荒废,甚至成为废城、死城。

  我国有资源型城镇440座,其中属于国家建制的资源型城市178座,非建制市资源型城镇246座。在上述四百多资源型城镇中,有一部分已出现资源枯竭、次生灾害、环境污染和经济萎缩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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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矿业城市应算是最为典型的资源型城市。至2005年时已有47座矿业城市相继出现“矿竭城衰”。地处辽西的阜新市,属于医巫闾山区,生态脆弱,但煤藏极富。半个多世纪以来生产煤5.3亿吨,为本省和全国的发展出力,创造了财富。然而,其本身的产业架构过于单一,加之当地自然地理条件不太好,历史上属边塞地区,为少数民族割据之地,而且地形方面起伏大,交通不畅。这些也都阻碍了其他经济部门的发展。

  阜新虽说早在1949年就已经设市,但当时也就是为了多出煤而已,区域基础设施、市政公用设施并未及时跟进建设。等到后来资源接近枯竭时,才发现城市也快要枯竭了。

  问题还在于不仅仅只是资源枯竭,煤藏采空后所形成大面积采空沉陷区,造成了严重的灾害,受灾面积广达147万平方米,受灾人口7.9万。面对这样的“遗产”与包袱,更使城市雪上加霜。这座“因煤而兴”的城市差一点“因煤而废”。

  好在它的区位还算不错,处于大城市圈附近,省里和国家均对此予以重视,阜新被列为中国第一个“资源枯竭型”城市和“经济转型试点市”,市里也做出通盘规划,全力进行经济转型,同时大力调控城建布局。

  在发展背景方面,此时辽宁省和国家的发展均已进入到一个较好时期,交通和基础设施改善较快,财力也较充裕,城市规划及规划管理已积累出一定的经验,这些都对阜新市补救性的转型发展有利,终于从生死边缘上转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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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另外一些城市的转型就没那么幸运,它们较早(如在60~80年代)就出现了资源衰竭,而在那个时期,财政困难,有时连“吃饭财政”也难以维持,加上自然地理、生态环境相当差,故处于衰竭中的某些资源型城市命运多桀就不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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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东川市原为省辖市,因著名的东川铜矿而设,1958年建市,曾是中国重要的铜基地,铜矿采冶占全市工业总产值80%,面积1800平方公里,人口增至30万。后因资源枯竭,加之高山深谷,环境又被污染,至上世纪90年代后期起成为云南省乃至全国最困难的“经济衰退城市”之一。最终东川市被撤销建制,因留下居民众多,故保留一个东川区,交由条件较好的昆明市去管。撤市后的头五年,山高谷深的东川依靠昆明市3.6亿元的财政扶持,1/4以上的城镇人口靠“低保”维生,登记失业率高达40.2%,2004年起尝试新办法解决资源枯竭城市共同存在的发展与就业难题,包括利用原有工业基础较好和铜、磷、金矿剩余资源,放宽政策吸引资金与人才及产业项目进入,激活萎缩了的城市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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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处河西走廊尽头的甘肃玉门,文化历史悠久,交通与战略地位均非常重要。早在汉代就设置了玉门县,南北朝时期置玉门郡,唐改玉门军,明改置赤金卫。上千余年间,治所和城镇中心多设在赤金河(今石油河)畔一带,到了清朝康熙年间设玉门厅,至乾隆年间废厅,复置玉门县。上述厅、县的治所西移百里至苏赖河(昌马河)东岸一带。

  由此可见,以上频繁建制变化,证明玉门(并非玉门关)历为“丝路”要冲之地,丝路盛期过后也是我国东、西交通要地。

  从城镇发展来看,玉门市域历史最久的城镇,并非现今规模最大的玉门镇、老君庙镇(现称老市区) , 而是位于赤金河畔的赤斤( 赤金),即今赤金镇一带。

  抗战期间地质学家孙建初等在老君庙附近发现石油,曾引发全国关注。虽然只是一个中型油田,但它给被西方石油勘探家判为“贫油”的中国带来了希望,也为当时全民抗战提供了重要的石油资源。1939年,玉门油矿局组建起来,在祁连山北麓海拔2250米寒风劲吹、冬季长达八个月的老君庙一带,玉门矿区被迅速开发成为一座较大的油矿。

  从此,玉门不仅是只有历史文化和交通、军事地位,而且成为中国最早的石油工业基地,虽然它不是最早开发的油井,但从规模上来看是最早的石油基地。

  当时多产油是为了支援抗战和“航空救国”的理想,解放后多产油则是为了支援百废待兴的经济建设。至于曾经不顾苏联专家的告诫而额外多采,使油藏受损,资源枯竭提前,这是后话。

  在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开篇之年——1953年,玉门油矿所在的老君庙以及石油沟等油田,国家批准设置“玉门矿区”,并划归甘肃省直辖管理。至1955年再度升格,在玉门油矿所在地正式设置省辖的玉门市,市政府驻南坪。随后这里建设发展成为玉门市区(现称老市区,但此前很多年曾称老君庙镇)。

  然而这里是矿区,建设与布局城市不大适宜,特别是高寒山地,布置抽油机已勉为其难,据说工人上班时巡井作业,要带上保卫人员以防狼的袭击。还有众多季节性的内流河(石油河、白杨河等)之水从生态脆弱的高山上冲下来,既带来生态问题,也有安全问题。这大约也是后来石油枯竭之后,玉门市区迅速撤离的原因之一吧。

  大跃进时期的1958年,玉门市的行政地位还在上升,由省辖县级市改为省辖地级市,地域范围也大为扩展。将面积辽阔的玉门县撤销,改称玉门镇,隶属玉门市。在茫茫的戈壁荒漠、生态脆弱的高寒山区二者合围之中,玉门市要养活城镇居民十万之众,即便是在现今尚有困难,何况是在数十年前的时代呢。

  1958~1960年城市化冒进时期过后,1961~1969年我国城市化率急剧下降,导致全国的城市化进程倒退,学者们称之为“逆城市化”时期,该时期长达八年之久。

  由此可见,包括沿海城区在内的全国尚且如此,何况是自然条件严酷、生活艰难的甘肃河西呢。因此,到1961年,甘肃省报请国务院批准,将玉门市降格为县级市,划归酒泉专区管辖。当时的酒泉专区在整体上亦为地广人稀欠发达之地,玉门市划入其中也是勉为其难。

  玉门经济史走到近年,老君庙油田等均已经枯竭,加之这一带原本就很不适宜用作现代城市的发展与布局,当年因是工业生产至上,城市必须服务于工业,加之又有“先生产、后生活”的原则,故当时选址于高寒山地设市,虽说是一个失误,却也不难理解,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经过近半个世纪之久的艰难历程,中国第一座石油工业之城,最后曲终人散,四十多年建设的市区也瓦解了,昔日的油城玉门被一分为三,连一些漂亮的大楼也被拆毁,市中心区的房地产,以数千元一套的萝卜白菜价钱作恐慌性销售。

  据说迁离此地的人们并不怎么伤感,反而有些亢奋。因为老君庙一带的原市区地处高寒,生活环境实在是有些严酷。由于资源枯竭,企业和市府机关相继搬走,城市的主要职能遂因此而丧失。

  玉门市实际上还是存在,只是市区的主体部分迁走了,向西迁至百余里之外的疏勒(苏赖)河畔,那里的海拔高程比原市区(老市区)大为降低,适宜于生活。而且地势平整,用地充足,环境容量也大,尤其是交通方便,兰新铁路和欧亚大陆桥以及312国道、连(云港)霍(尔果斯)高速公路经此,未来建设的高铁也是必经之地。不利之处是风沙仍然很大,但毕竟是比山上温暖多了,生活也方便多了。

  风大的不利之中还有有利的一面,即一种新的低碳能源——风能,成为迎接玉门市迁来的丰厚礼物。

  人们或许会想,玉门境内还有其他资源,风资源也是早已有之,“世界风库”并非今日形成,为什么当时不发展产业接续关系,非要等到油城快废了才想到这一层呢?

  诚然,这或许也有规划设想不到之处,但主要还是国际产业大环境的缘故。

  低碳趋势,清洁能源大发展,只是近年才兴起的。这大约是同石油价格暴涨、金融危机频发,气候变数加大、极端灾害接踵而至等一系列似乎不相干的事密不可分,是他们所共同逼出来的。

  开发太阳能、生物质能等低碳和清洁新能源,力度如此之大,是欧洲国家率先认识、率先行动的。尤其是风能,昔日微不足道,小儿科,被人不屑,至今神速地跻身于世界主流能源,谁也不曾设想。

  在这方面,欧洲风能协会与绿色和平组织签署的《风力12》,效应良好。阻隔北海与波罗的海、处于“北欧风路”上的小国丹麦,在石油危机的冲击下,首开现代风电之先河,接着德、法、西、葡、英等国跟进。到2007年,欧盟27国风电装机首超天然气发电,成为欧盟能源市场的最大增量。

  在大西洋彼岸,同样为能源所困的美国,虽然早在八十年代加州建成第一座风电场,但前几年还是被欧洲超过。为此,美国拟定出庞大的风电计划,拟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发由得克萨斯向北延伸至堪萨斯、北达科他及美加边境这一地带巨量风能资源,因地貌、气象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以至漫长的冬季与凛冽的寒风并存,风能富集度很高。

  至近年,美国风电总量已迅速超过德国而居全球首位。此时,作为石油进口增速最快并兼有马六甲运输困局之忧的中国,也被迫急起直追,至2010年超越美国登上世界风电之巅。

  这几年,欧、美、中三地围绕风电的追逐发展,其意义实已超出电力经济范畴,而是加大了大国博弈乃至地缘政治的内涵,连地缘经济也受青睐。

  此事要是搁在21世纪初之前,尚且不可思议。除开没有那种清洁能源紧迫感以外,还因为政策、上网、装备制造、成本等问题所束缚。现今这一切均已解决,所以才有风电的超常发展。

  就地貌形态而言,整个玉门市犹如一个U形槽,如同河西走廊对接相连,这段槽状地形就更长了。如此地貌形态,促生了漫长冬季凛冽的西北风,加上河西走廊的狭管效应,遂成为最理想的风电场址。再加上西部近邻的瓜州县或再向西至新疆,均已成为风电基地。

  因此,如今的玉门,在众多的抽油机从东南部悄然消失之后,陆续地出现了更多的风机在全市耸立起来。在干冷、荒凉的大漠中,呈现出人文地理新貌。

  当然,玉门市的兴衰,一个知名工矿业城市的迁徙,搬家的大军和车流,在戈壁大漠持续数年之久,人力、物力、财力巨大损耗之后,人们应反思资源型城市命运多桀的内因,有自然因素,也有人为因素,从中找出规律性。其中,科学选址与高水准规划头等重要。这些钱省下了,以后就有数十倍的钱“打水漂”。

  在今后的城市(或镇)发展和地域布局中,尤其是在西部,包括新城的选址、建设与老城改造、扩张,都必须先行考察、论证,不要再在那些地质地理条件不佳、载体不良,或海拔太高、生态脆弱的地方选址和建设城镇。

  不妨看看柴达木,此处是资源丰度大、生态最恶劣的双典型,但也能找出两不误的开发与布局方案。目前这里正在开发建设成为世界最大钾肥生产基地,但只能布置集约化的工业区,为其服务的生活区必须放在远方,相应城镇设施更不能就近建设和布局,淡水消耗也要降至最低。

  上述柴达木工业布局准入原则,对所有生态脆弱地区的发展均有借鉴意义。但如果放在玉门市发展早期显然是难以做到,这大约是时代的局限。

  由很多玉门人参与建设而发展起来的大庆,也是石油城,也是处于资源枯竭状态,但却没有走到这一步。其主要原因,除了对转型早有准备之外,还因为多方面的自然地理、生态环境条件以及经济实力等均远远超出玉门,而且非油产业早已成长起来。近年还增加了国际合作,将中俄原油管道直接引入大庆。这样,在大庆原油大幅减产后,俄油接替,大庆炼化等下游产业未受影响。

  就全球视野来看,资源型城市的命运,在世界各地有很大不同,在人口和劳动资源缺乏而又有迁徙习惯的国家和地区,单一资源型城市的最终结局通常是土崩瓦解,居民甚至于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空城、鬼城;在人口较稠密、迁徙又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地方,则通常是早发预警、早作谋划,促使城市发展转型,改换主导产业。这样做主要是顾及城市建设的成本,并考虑到多数居民“故土难离”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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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资源型城镇众多的经验教训,在此尝试提出以下的看法:资源型城镇的发展与布局,往往受制于资源的赋存,被牵着鼻子走。这一点如果成了惯性,影响面就大。故此,一定要搞好资源开发战略的论证;一定要舍得在规划及规划管理上投入;在资源开发近半或过半时,如果不准备放弃的话,一定要培育好接续产业;与此同时,资源开发一定要精细化,早日形成产业链,以节约资源,多出效益,并维护环境。切忌“有水快流”、粗放式开发。

  文/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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