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包容而神奇。可萌芽的种子,欲生长的秧苗,只要投入土的怀抱,他都会倾尽所有,滋养其绽放生命的精彩,不管那些生灵天生高贵或是卑微。
着实难以置信,被踩在脚下、其貌不扬的泥土,竟会拱出绿色柔嫩的芽子,捧出娇艳缤纷的花朵,育成参天葳蕤的大树,奉上营养美味的果实,如魔术、童话般梦幻、不可思议。但任鲜花与赞赏加身,土都依然低调、无言。
然而,土却是真实的,不会有丝毫欺骗。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大葱不会长成西瓜,种下黄金不会再长黄金,因此小猫种鱼只有失望,相信奇迹也终是美梦一场。兼容无私但又淳朴诚恳,这便是土的禀性和情怀。
土地与农民,相依相生,结下了亘古绵延的绝世情缘。农民最懂土地,会应时地春种、夏管、秋收,留足一冬的覆雪沉睡、休养生息,来年再度耕耘、呵护。土地也最惜农民,只要风调雨顺,他总不会辜负汗滴入土的辛勤、低头叩首的虔诚,用一地金黄、一派丰收回报劳作的农民。当然,谁要偷懒,歉收便是惩戒。
正因如此,父亲对养育了全家老小的土地,总是心怀眷恋,难以割舍,几次劝说,都难以说服他跟我进城。说是,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丢下不管,让草给吃了,这岂不是忘恩负义;他摸透了土地的脾性,如朋友一般,进了城岂不孤独、闲得慌。我懂父亲,便遵了他的意愿,守着土地老友安度春秋。
当然,父亲更懂我。每每对他提及市场上的蔬菜、肉类没味道且不安全,父亲都会大包小包带一堆“土货”过来,笑谈: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总归好这口,老家有地,不愁没的吃。那行头、那口气,真如挂着蒜辫、拎着大葱的赵本山得意地说:这好东西,给钱都没处买去。
这些“土货”,乍一看,色泽、个头、外表真没市场上的洋气、耐看。西红柿长得歪七扭八,土鸡蛋个小且带着鸡粪,豇豆疙疙瘩瘩偶有虫眼,韭菜叶子狭细杂着黄叶,一看就是没打过农药、激素,没整过容的绿色食品。一下锅,一入口,土里吧叽的“土货”,华丽转身,香艳无比。西红柿炒鸡蛋,殷红伴着嫩黄,酸香爽口;韭菜馅饺子,翠绿隐透,风味浓郁;土鸡炖汤,油花焦黄,鸡汤鲜香,令人垂涎。这纯天然、无污染的“土货”,土得有营养,土得有滋味,融入了浓浓的亲情、乡情,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洋货”自是珍贵万分。
崇尚回归的现代人,对土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愫,若即若离,充满暧昧。喜欢“土货”,可谁愿重返土地,连进城的民工都不愿回乡种田;“开心农场”火极一时,仅是一道窗口,借以透气罢了。故而,将周末驱车进山下乡,拥抱自然,奉为时尚新潮;周一又被城市淹没。那些沾着泥土芬芳的石子、山货或是记忆,倒是足可安顿、抚慰心灵。
我一直相信,艺术越接近泥土,接了地气,才越有生命力。源自泥土煅烧的陶器、瓷器,被土埋得越久越是珍品;不加修饰的“原生态”唱法独树一帜、奉为天籁,土得掉渣儿的“山药蛋派”影响依旧,扎根乡土的地方戏经世不衰……认识一位城市定居的老作家,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回到山里老家,睡土炕、吃土菜、听乡音、体验生活,才会找回灵感,文思泉涌。
我们几个文学爱好者,张罗着想办本文学期刊,体现乡土民风,不怕“土气”。我们都曾亲近过土地,懂得土地的博大厚重,明白了游子为何只因一抔家乡土、一杯家乡水,便泪眼婆娑。
传说,人是女娲用泥而造,生就与土结缘。打小我便在土里滚、土里爬,沾了一身土气,老婆笑我土老帽儿,却爱上了我如土一般的真诚、包容、厚道。年迈的父亲脚沾泥土进城,我倍感亲切;他常说:土地养育了咱,希望咱们百年之后都入土为安,叶落归根。
(马芳摘自《中国青年》茁生图)
张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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