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心中的那一抹天蓝

　　让我来讲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你们多半不会知道。时间：2006年；地点：蒙得维的亚街头；出场人物：阿莱罕德罗·席尔瓦。伊杜萨因格街的拐角处，木制的方格，一个压一个的边，斜着一直摆到窗台之上，每一个格子里，有的摆着蔬菜，有的摆着水果，它们正在等待着自己的领导者———那个略显迷茫的矗立在门旁的瘦瘦的身影———把自己放上称重的天平，走入千家万户。

　　叫他青年似乎还不太合适，但说他是小孩儿未免又有些不尊敬，普通的灰色羊毛衫裹着瘦削的身体，咖啡色的裤子，破旧的运动鞋，时不时熟练的整理一下货摊，向来来往往的人群兜售着他的菜和水果。无论如何，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商贩家的孩子，你恐怕很难想象，此前，他曾经踢了9年的足球，你更想象不到，8年之后，他只差最后一步，就会和今天这一批乌拉圭球员一样，站在马拉卡纳球场哭泣。

　　5岁那年，也就是1994年，美国世界杯的盛夏，阿莱罕德罗便像很多乌拉圭少年一样，开始踢球，那一个周期的世界杯，弗朗西斯科利的天蓝时代正走向没落，预选赛中，它们居然被下了高原就不会踢球的玻利维亚挤掉，失去了参加世界杯的资格。也正是从那时起，乌拉圭足球步入了一个长达十五年的极端低谷。以足球混口饭吃，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虽然早早的就能够进入雷科巴母队多瑙河这样的好俱乐部，但经过艰苦的9年摔打混迹之后，席尔瓦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靠足球谋生，14岁终于决定放弃足球。

　　在这个贫穷国度，常人无法想象他们如何努力，才成就过去四年辉煌。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看仓库，在那个几乎无人会注意的角落，一待就是两年。然后我和朋友菲利佩合伙开了个小铁匠铺，太难了，很快我就离开，用挣得那一点点钱盘下了父亲家旁边那个仓库的一小块儿，和老爸一起开了个蔬果店糊口，同时还倒腾点银饰，但最终搞了8个月，我被‘溶化’了，也就是说，血本无归。于是不得不又去了一家金属加工厂做工，半年的时间足够体验那种艰苦的工作了，最终，我总算是在一家皮革厂稍微稳定了下来。”

　　艰苦而动荡的少年，为的只是早早的能够赚钱养家。幸运的是，席尔瓦从来都无法真正放下心头的梦想：足球。在不工作的时间里，他还是会和自己的朋友踢踢业余足球赛事，2009年，在一次波士顿河床球场进行的业余锦标赛中，阿莱罕德罗凭借闪光的表现征服了一些球探和俱乐部教练，又开始了边训练边工作的模式，但三个月之后，他发现自己无法两头兼顾，为了实现梦想，席尔瓦终于辞去了皮革厂的工作，结束了6年多的浪迹生涯，重返足坛，加入乌拉圭甲级球队凤凰俱乐部。

　　从此之后，阿莱罕德罗·席尔瓦开始扶摇直上，先后转会巴拉圭奥林匹亚和阿根廷拉努斯，生活的艰辛让他懂得机会的得来不易，身为一名边后卫，在解放者杯中，他曾让罗纳尔迪尼奥吃尽苦头。先后进入乌拉圭SUB22、SUB23年龄段国家队，参加伦敦奥运会，并终于在2013年3月26日世预赛对智利的比赛中完成了成年国家队首演，一直到塔瓦雷斯最后一次精简名单之前，席尔瓦仍在乌拉圭世界杯28人大名单中，只是在最后时刻，才失去了巴西之行的机会。一年前，他也是因为伤病才不幸无缘联合会杯。

　　故事讲到这里，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似乎有点长，似乎和如今在世界杯1/8决赛中被淘汰的乌拉圭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在这个时候，我把他讲出来，就是想让球迷们知道，在这个只有350万人口的小国，在这个很多人都还无法解决温饱的贫穷国度，在这个一些甲级俱乐部每个月也只有可怜的几万美元预算的地方，他们的人民，是经过如何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才成就了过去四年里的足球辉煌。

　　所以，长跪不起的“洋葱头”罗德里格斯啊，你真的不必哭泣的那样悲伤。乌拉圭国旗上那“五月的太阳”，一定会在明天照常升起。照耀着那一条条晴空中的天蓝，随风飘扬。

　　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没有任何乌拉圭记者对球队表示指责和不满，更多的只是对球队的赞誉。老帅塔瓦雷斯也无需喋喋不休的分析本场如何落败，更多的也只是感谢全国的人民。“我为自己是这支乌拉圭国家队的一员而感到非常骄傲，态度、斗志让我们留下了应该有的一切。我们得到过对两个足球传统强国的胜利，打破了世界杯上44年不胜欧洲球队的魔咒，今天，我们不得不失去一支伟大的球队，但我仍很满意，没有时间去批评他们。”

　　与之遥相呼应的是，赛前的新闻发布会上，塔瓦雷斯一上来就说，“我今天不是来回答你们的任何提问的，我，要作为一个国家的代表，来做一次演讲。”这是一个掷地有声的乌拉圭人，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乌拉圭人，不管苏亚雷斯的咬人事件在其他国家球迷眼里是多么的非正义，但在乌拉圭人自己看来，他们必须对苏亚莱斯的被禁赛而感到极大的不公，必须为自己的同胞起来抗争，这就是一个小国的尊严。

　　“对乌拉圭来说，在世界杯的一小步，就是人民生活的一大步。”

　　但即使不如此，即使抛开这些因为争议而产生的愤怒，这个天蓝色的国度，在过去的4年，也早已经赢得了世界的尊重。“我们这支队伍中，有15名球员曾经参加了上次世界杯，因此我们有足够的经验来面对一切风浪。只有乌拉圭的人民才能明白球员们的心态，因为他们已经和球队真正的融合在一起，我悲伤他们便悲伤，我心动他们便心动。我们哀叹失利，只是因为太想继续在世界杯上前行。对像乌拉圭这样的国家来说，世界杯就像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柴米油盐，因为人们太爱足球了。言语无法表达这一切，在世界杯上的一小步，就是人民生活的一大步。”

　　这是塔瓦雷斯的心声，也是全乌拉圭人民的足球心声。就像文章开头的那个故事，我知道它，已有三年的时间，但直到今天，才把它讲出来。就是想用这样一段励志的经历，向这支太不容易的天蓝军团，致以崇高的敬意！潮起必有潮落，即使是似乎永远都不会崩溃的西班牙宇宙王朝，不也在本届世界杯上响起了绝唱？何况，乌拉圭还比他们更多唱了一个音符，让那悠长的辉煌之歌，更加余音绕梁。

　　世界杯就是这样的周期，任何一个王朝都没有别的选择，非如此，似乎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再见吧，心中的那一抹天蓝。

　　最爱抢镜的卢加诺因为受伤，后几场都只能坐在替补席上，但他还是在告别之前抢了个镜，用一张替补席上的黄牌来了一次最后的告别，别对他用这样的方式出镜指指点点，如果你曾爱过这支乌拉圭，如果你曾陪他们一起走过这四年！要知道，4年之后的俄罗斯世界杯，卢加诺已经快38岁，不大可能像哥伦比亚的耶佩斯那样，仍可充当球队的定海神针，何况，乌拉圭还未必能打进下一届世界杯。

　　何况，卢加诺并没有哭！而他本是一个永远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爱哭的不老男孩儿。他只是扶着戈丁的肩膀，和阿尔瓦罗·佩雷拉一边说，一边慢慢的走下赛场。早已脱去了球衣，只穿着一件替补背心的弗兰也没有哭，他依然昂着头，脚步坚定，从他的眼神中，甚至读不出忧伤。

　　是的，退场！这只是一次早晚都要来的退场！对于这一点，那些已经赢得过巅峰荣耀的巨星，心中早已没有彷徨。就像卡瓦尼说的一样，“没有人喜欢失败，但我们可以高昂着头离去，因为我们已经踢出了我们想要踢的一切。”

　　甚至都不要指望，4年之后，他们还能够东山再起。那些谈论西班牙和乌拉圭的王朝还没有完结的言论，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外行。4年之后，即使我们还能再次见到他们国家队的身影，但那也早已不是心中曾经的少年郎。在最合适的时间，遇到最美的你，注定，那将成为一段无法复制的绝响。4年的时间不短了，这是一个常见的球队巅峰的周期，几乎没有谁，能够呈现两倍时间的持续辉煌。

　　4年之后，弗兰39岁、迭戈·佩雷斯38岁、卢加诺37岁、阿莱瓦洛·里奥斯36岁、马克西·佩雷拉34岁、福西莱33岁、阿尔瓦罗·佩雷拉32岁、“洋葱头”罗德里格斯32岁、戈丁32岁、穆斯莱拉32岁、即使是卡瓦尼和苏亚雷斯，也将31岁，他们之中，不知还有几人仍能驰骋在绿茵场上，更不必说，依然保持着高水平的良好状态。

　　生命总在传承，但却不会拉出一条笔直向上的直线，繁衍不息。甚至也不是螺旋式的上升，而是总会在盛极之时，迎来断崖式的崩塌。最年轻的何塞·西蒙内斯是难过的，因为他没有品尝过4年前世界杯第四和3年前美洲杯冠军的味道。而到下一届世界杯，那些能够帮助他走向巅峰的大哥甚至大叔们，可能早已退役，“我痛苦，因为我只有19岁，我渴望胜利，渴望荣誉，我来到了世界杯，但我只得到一场十分可悲的失败。”

　　其实从美洲杯结束之后，乌拉圭王朝就已经瓦解，能够从小组赛出线，已是超乎想象。对于始终在关注这支天蓝军团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在太阳的光芒中耀眼了一年，就直接从云端跌落。只是，世界杯就是这样的周期，任何一个王朝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从这届世界杯上崛起，到下届世界杯上陨落。非如此，似乎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也似乎正是要证明这样一个生命周期的存在，乌拉圭才拖着病残的身躯，顽强的从附加赛的废墟中站起来，来到巴西，完成他们注定要完成的使命。

　　这就像一场美丽的烟花，它璀璨，但转瞬即逝。至于我，更愿意记住它的绚烂，而非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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