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流浪

　　我是羌族人，出生在甘肃南部的草原。几千年来，我们羌族人一直是逐水草而居的马背民族，从生下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后就开始在马背上迁徙和游牧，沿着祖辈生养的牧场，沿着大自然的河流和山谷，雪山和丛林。夏天在高海拔的牧场，这是我们祖先的生存方式，一种流浪式的生活。

　　祖辈们就是这样过来的，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牛、羊、马、骆驼是我们的财产，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亲人，喝它们的奶，穿它们的皮毛，行走靠它们的脊背，冬不拉和马头琴是我们的欢乐和悲伤的延伸，陪伴我们流浪在祖先重复了千年甚至万年的旅途上，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我的舅舅和祖父都是出色的冬不拉弹唱高手，常常背着冬不拉去给牧人们唱歌，牧人的婚丧嫁娶离不开歌声的陪伴，就连新娘的红盖头也是冬不拉挑起来的，我的祖母是一个神奇的“巴克斯（巫师和魔法师的意思）”，当我们兄弟生病时，她敲打着萨满鼓，祖父弹奏着冬不拉给我们祈祷，那种神圣的场面至今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到如今想起依然会使我泪流满面，他们在草原上相当受人尊敬，我在他们传唱了千年的歌声里长大，从小就向往流浪和远方，常常想着祁连山以外的世界，河西走廊以外的土地，我的舅舅是最喜欢我的，他一直教我演奏冬不拉，只可惜他早早的因为车祸去世，使我失去了人生最好的老师。

　　四岁的时候，我去寺院修行（羌人信仰喇嘛教，家里必须有孩子出家，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荣耀），十一岁的时候，家里兄长结婚借了很多钱，使我失去了供养，被迫只好离开寺院。我没有什么养活自己的本事，只会冬不拉的弹唱，于是就背着冬不拉离开了草原出来谋生，如果非要我把我的流浪生活做一个比较明确的起点，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最初的生活来源很简单，在街头唱歌，广场或者地下通道，每天能挣多少就用多少，住最便宜的旅馆，我记得住过几块钱一夜的大通铺，一个房间睡了二十多人，各种呼噜声和味道充斥其中。吃最简单的食物，一个面包或者一个苹果。当然流浪中有太多的人帮助过我，没有他们的帮助我肯定走不到今天，流浪的路上每天都是新鲜的，每天都有故事在发生。

　　那一年我还小，大概十几岁的样子，在新疆的库尔勒卖唱卖书，一个叫朱辉月的阿妈，每天中午给我送饭，陪我唱歌直到黄昏才回家，那是我卖唱到今天唯一天天有热饭吃的日子，开始我们还通信，后来失散了，这些年一直想找到她，去年10月到喀什演出，路过库尔勒的那个夜晚我买了一束花在曾经卖唱的地方坐了很久，那个台阶还在，可惜阿妈找不到了。好想把那束花送给她，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忘记她…

　　有一次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那地方也算巴基斯塔“塔利班”的老巢，那天刚从一个拥挤的巷子出来买吃的，突然三支“AK47”就顶到我的腰部，三个人嘟嘟囔囔地说“MONEY！MONEY！”当时身上就800美金，我把钱藏在衣服的领子里，那一刻我只能指头指着领子，一个人拉开了我领子里的拉链将钱全部拿走了，绝望的我只好坐在地上拿起冬不拉开始唱歌，突然其中一个人听到我的歌声回头走了过来，当时我想这次死定了，都在想是额头挨子弹还是胸口，那人突然塞给我400美金，然后头不回的走了，或许是音乐救了我。所以我后来写了那首《没有绝望，不要歌唱》。

　　其实家人很少知道我的消息，我流浪不是为了浪漫的梦或者看风景，开始是因为生活所迫，像那首《贾家山》写的一样，“贾家山上我长大的，库娜草原放过羊，实在是没有了办法的，千山万水流浪去…”我的父母是那种非常善良和简单的人，觉得我能唱歌活着已经很满足了，相对于草原上出去给人出苦力的人，我算很幸运了。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这些年很少去远的国外了，比如美洲我已经放弃了。每年都会两次回家陪陪他们。流浪是我人生的主题之一了，放弃是不可能了，或许真如我的文字里写的那样：“生在路上，死在路上吧”！

　　有人认为流浪是件非常浪漫的事情，我非常反对想法，这太荒唐，至少我觉得很荒唐。一个人口袋里有钱，肚子里有饭，吃饱喝足了看风景当然浪漫，可当空着口袋饿着肚子，想着夜里能睡在哪里，怎么浪漫？狂风里赶路，暴雨里唱歌，浪漫太少，我极少在文字中写道浪漫，也不会唱浪漫的歌谣，对于我来说流浪更是严肃的修行，是对自己人生的不停思考和不断否定，是对自己人格和价值观的不断完善。不是只看看浪漫的风景，我关注自己的内心的变化，关注草原的水土流失牧人不断的失去草场，关注城市人口的剧增和河流的污染，当然还有信仰缺失下的道德溃败…

　　流浪使我完成了自己对生活的不断认识，因为见到了“卢旺达”和“肯尼亚”难民营里没有食物的难民，我更珍惜每一颗粮食。因为见到了印度贫民窟里的孤儿和残疾儿童，我更珍惜自己的健康也尽力的帮助身边的儿童，卖唱和卖书的钱给他们买过冬的衣裳，买米和面粉给他们做充饥的食物。做义演给需要治病的孩子募集善款等。还有不断的反思自己的行为和不断的学习知识，比如我没上什么学，可我自学了初中到大学的文化课，没学过音乐，可不断地学习各种乐器的演奏，向遇到的每一个人学习，向农民学习种地的时节，向木匠学习木头的特质。因此，流浪是我人生中必须开始而且永远没有结束的课堂，这节课有学不完的知识和技能，能使我们不断完善，不断走向成功和解脱。

　　文/图 老三·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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