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别与重生——回味2014年汤尤大战

　　错当胜利成习惯，误将成长做必然

　　各位长期关注中国队的舆论及球迷，以及偶尔看球的旁观者：国羽兵发新德里之前，你们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嗯……铁三角终于解散了，露脸机会少了，着实可惜。他们都已年过30，不再担纲重任，林丹三单，海峰殿后，蔡赟休息，该轮到后辈们抢前冲锋，打一届属于他们的汤杯了。

　　10年间，中国队头一回不是由林丹和风云领衔，李永波坦言“预料到这次会很困难”，但又何妨？我们的年轻人不是经过了足够的锻炼么？谌龙充分展示过他世界第三单的水准；柴飚/洪炜能用密集的炮火轰退大部分对手；“杜三局”更是出了名的韧性足、斗志佳、极难缠。只要他们在前三场至少拿下一分，压阵的三名奥运冠军稳如泰山，冠军依然还在中国队手里攥着，看不出丢掉的迹象啊。

　　以上预想都出于习惯。自2004年开始，林丹、蔡赟/傅海峰率领中国队生生碾过了韩国和丹麦两大雄师，取代印尼登上王位，自此攻无不克，威震天下。此后10年间，我们早已习惯了胜利的滋味，每一届比赛，中国队自然而然地产生新世界冠军，自然而然地自信和强势。直到2014年，当日本人悄无声息地杀到身前，霸业戛然而止时，我们才猛然醒悟：将团队胜利当成习惯，把年轻人的成长当必然，并不是健康的心态。2014年的日本男队如同2010年的韩国女队一样，能够促我们沉下心来，复归清醒。突遭败仗，不仅仅因为“习惯胜利”的麻木，还有“习惯对手落魄”的托大。2014年，我们的对手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或不思进取，或时运不济。比如丹麦，赛前先折了大将鲍伊，失了一臂；比如马来西亚，双打标志性人物古健杰退出国家队，二、三单的水准也实在够呛。

　　但习惯性的预测最终错了，当我匆匆打开视频看谌龙对田児贤一时，一眼看过去愕然无语：是不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谌龙第一局以13比21大比分输掉、第二局以7比18的悬殊比分落后。田児贤一的搓网杀、突击杀、连续杀，一打一个准，谌龙虽拼命挣扎，但出球却漏洞百出，表情少见地扭曲。李永波赛后解释称：“他全运会没拿下来，就对自己的技术产生了质疑。之后3个月的肩伤让他不敢杀球，伤好后又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调整才开始打比赛。在这段时间，谌龙的技术出现了一些改变和变形，他的打法都变了，对自己的调整出现了问题。”谌龙最后也坦言：“失误太多，后来有些慌了。”简言之，身体、心态均调试不好的情况下，陷入了恶性循环。

　　一双柴飚/洪炜则失于托大和急躁。在全场大多数时间都表现正常的柴飚，到关键分却失误不断，浪费了大量一锤定音或扭转局势的机会，特别是最后一个后场放球极其草率。一双形成不了合力，将胜利拱手相让，拥有良好意志品质但攻击力有限的杜鹏宇撑了3局，最终依然不敌对方更积极主动的进攻。赛前觉得不可思议的战果一个个化为现实，以名宿韩健的观后感做结：“中国队的失利原因是军中无大将压阵，技术粗糙，比赛中战术变化不足，调整慢。特别是抗压能力不足，埋下了饮恨的伏笔。”

　　半决赛前，中国队都还一路横扫，近10年一贯如此。我们是一支如此强大的球队，2004年之后，团体大赛的失败是什么滋味？

　　除了林丹等少数几个老队员，大多男队将士们毫无概念。我们太习惯于胜利，队员也习惯了跟随超级球星去胜利，却忘记了最初冲击的艰辛、转型的困顿以及连败多年后重新奋起、从无到有的决心。谌龙、柴飚、洪炜和杜鹏宇不可谓不尽力，但他们是王朝的传承者，不是一无所有的起义军，碰上逆境、需要调用全身之力应对困难时，难免无所适从。

　　日本队则显然是放开手脚迎难而上。从2010年开始，他们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这一次，他们用锐利攻击和不屈斗志攻穿了中国队的防线。当我们把所有坏习惯和要命的惯性思维都忘掉，在一瞬间意识到“可能要败”时，连意志坚强的杜鹏宇都顶不住了。引用李永波的评论：我们的年轻队员“成长速度比想象中慢”；日本队则“没有明显的短板，劣势反而成了优势”。失败之后“重新看世界”，虽然大多数国家不思进取，但总有人虎视眈眈，蓄势待发，没能掀翻霸主，只因时候未到。随后“重新看自己”，则是重新站到挑战者的位置上，忘掉过去，担起使命，从头开始冲击，亲手夺回荣誉。2012年的中国女队，便是如此。

　　日本，提早到来的挑战者

　　日本发力的时机是不是早了一点？实际上，颠覆王朝的野心可以酝酿，但很难精确预计爆发的时间。朴柱奉表示：“日本此前从未赢过汤姆斯杯，这次无疑是历史性的突破。今天谁能承受住压力，就将占据优势，我们没什么可输的。”

　　即使日本队在决赛中输了，也不影响我对他们的评价，他们依然与中国队一样，走着正道，干着正事，积攒能量，等待胜利。这回，他们有些意外地比中国队收获了更多。

　　推翻霸主之后，日本人一如既往地低调应对决赛。五场中有四场比较容易准确预测，马来西亚人会拿下一单和二双，日本队会拿下二单、三单。让人纠结的依然是一双，谁赢一双谁捧杯，在赛前已成公论。因此，当陈文宏/云天豪风卷残云般拿下第一局时，马来西亚人达到了兴奋顶点，因为他们已经能感受到汤杯的闪耀光泽。但是，云陈的体能在第二局下滑，进攻执行效率下降，特别是云天豪在关键时刻被日本人当靶子狂轰，仓促之下失误频繁，被极为硬气的早川/远藤生生逆转。

　　日本队阵中，最夺目的无疑是半决赛、决赛都完美取胜的桃田贤斗。韩健给予他极高的评价：“桃田的特点是网前击球时动作小、出手快、变化多、胆量大，后场击球时进攻欲望特别强，场上移动快，步法灵活合理。世界上这种打法的球员很少，因为具备这样的条件的人很少。可以预见，这位年轻人的前途无可限量。”

　　日本队另外一个人气极高的队员是气质温文尔雅、面容俊秀的上田拓马，他在场下一直规矩地鼓掌微笑，无论输赢皆是神色淡然，但在决定性的一战中他展示了不凡的勇气。在刘国伦奋起余勇扳回一局后，上田依然能稳住心绪，减少失误，最终拿下比赛。

　　日本队就像一位勤勉踏实、认真备考、低调成熟的学生，平日里保持着前10位置，偶尔进前3。他们不及中国队般全面优异，也不及马来西亚、印尼、韩国人般奇诡、高效和天资超卓，但凭借好心态、轻包袱和平日里积攒的能量，在高考时胜过了一大票模拟考状元。日本人没有顶尖高手和必胜场次，但胜在整体平均、士气高昂、心态积极，因此发挥出了更好的水准。

　　明年苏迪曼杯，抢下男团冠军、女团亚军的日本人有再创辉煌的资本。虽然他们的整体实力在中国队面前还是矮了半分，但主力队员都年纪尚轻，仔细打磨过后，未尝不能再创奇迹。如果日本人带动的是群雄并起的开端，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马来西亚，纠结的汤杯之旅

　　本届汤杯之前，没人把马来西亚当成重要对手，包括马来西亚自己也信心不足。但马来西亚队在晋级途中势不可挡，3比2力克上届亚军韩国，3比1击退丹麦，半决赛更把高喊“中国队倒了，这回还不轮到我们夺回来”的印尼人剃了个光头。陈文宏/云天豪和张维峰的表现可圈可点，加上不失常的李宗伟，马来西亚人对决赛当然有想法。据说，首相纳吉在决赛前致电李宗伟，表示：“我们的羽球队也知道他们正背负着约3千万马来西亚人民的期望。”

　　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领导过分操心、民众期望甚巨对马来西亚队从无积极影响。而赛前马来西亚队更明确希望最好在前四场解决战斗，一旦到第五场就糟了。他们如此直白公开的未战先怯，早埋败根。压阵的刘国伦在决赛场上的情绪变化、扭曲挣扎、有心无力，折射的正是马来西亚队队员、官员、球迷、国民对这届汤杯的纠结心态。

　　当然，马来西亚队在汤杯赛中并非全无收获。二双吴伟申/陈伟强就值得称赞，尤其是吴伟申，他的大局观、控制力和比赛气质较其他双打队员更好，有资格辅佐陈文宏。有这样的年轻人在，马来西亚还有希望。

　　后记：更好的未来？

　　一个关于转播的细节：央视解说员洪钢在决赛完结的一瞬突然失声，做总结时几度沙哑难言，但这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着实累了。他也没想到决赛可以打这么久，不奢望决赛能够全播完，而这样激烈异常、让人动容的决赛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是的，自印尼与中国两大豪强轮番统治决赛后，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决赛了：双方队员、场内及电视机前的观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每一拍都扯着心弦，每一分都能让一批人兴奋跃起、一批人颓然而倒，让紧张从每一个毛孔弥散出来，即使是事前不关心赛事的人都会慢慢融入其中。

　　洪钢有一段评述非常棒，我修饰一下：观众们本与场上两队并无交集。但在长达5小时的鏖战中，观众们认识了场上的队员，并与队员产生了某种情感上的联系，变得有倾向性，有代入感，不由自主地与队员同呼吸、共命运，在未知的胜负中生出了悲喜，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便是团体赛的魅力，也是所有球迷爱上运动的源头。

　　最后说几句尤伯杯吧。目前女团悬念依然不大，而在不远的未来，山口茜、大堀彩、松友美佐纪们可能会给中国队造成麻烦。我一直觉得未来的日本女队比韩国更有威胁，但目前来看，中国女队的一李二王外加一干女双强将，显然可怕得多，想击败中国，也只能出个世界联队了。

　　羽坛诸强，至此暂且别过。2016年，我们中国昆山再见。期待霸主归来，期待挑战者持续进取，期待所有人都不失初心，为世界奉献精彩的比赛。

　　文/詹腾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