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预计是晚上六点多的潮,可母亲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买些零食准备看潮的时候吃,发短信再次提醒亲戚们要准时来。令她伤心的是有两三个朋友临时回了短信,说来不了了,还好大部分都保证能来。
还不到五点,母亲拉着我,兴冲冲地出来了。码头边一如既往地冷清,卖孔明灯的有气无力地吆喝着。码头被封了门,只有几名所谓的维护人员在里面懒散游荡,说是为了安全进行巡逻。
“妈妈,这儿的潮水你应该看过很多遍吧?码头离外婆家也就两步。”
“小的时候看过,不过都没啥印象了,我很喜欢浪一翻一翻的样子。”母亲的手在我面前扇去扇来,又配着“哗哗”的浪声。“很美的,那一浪一浪的。”
没多久小环阿姨就来了。她是母亲最要好的朋友。她们见面就寒暄,寒暄之后阿姨又说“你又变漂亮了”,母亲笑着说“哪里哪里”。后来阿姨说起孩子学习多么多么辛苦。母亲深有感慨地叹了口气。阿姨说:“我哥哥的孩子想读重点中学,你在教育局有没有认识的人,帮帮忙?”母亲很难为情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哦,那算了。”
大姨的到来打破了即将铺展的沉寂。大姨是个大嗓门:“我来啦!今天一大早跑到宁波办事,后来我看到你发来的短信,就急急忙忙飞回来了。”母亲忙说:“你这太辛苦了。”又伸手擦了擦大姨额上的汗,“太辛苦了,瞧你这汗流的。”大姨抽出纸巾,“没事,我自己来。”
小环阿姨早已退到了角落的护栏旁,对着手机一阵猛按。江边的风比房间里威力大得多,呼呼的声音确实有些嘈杂。我本想陪小环阿姨聊聊,她不一会儿接起了电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听见什么中学什么校长之类的话,便没有再走近,折回母亲旁边。
大姨见我来了,对我说:“瓜瓜,你去看一下哪个地方最适合观潮,待会儿我们就在那里看。”我点了点头。
我听见大姨轻声地对母亲说:“阿妹啊,姐最近手头有点紧,你有没有空闲的钱,借姐用几天?”
“要多少啊?”
“五十万最好,有三十万吗?”
“三十万?我最多只能帮你凑七八万吧。”母亲很难为情地说。
“哦。”
她们便没有再说下去。
接近六点,外婆、舅舅还有两个弟弟摇摇荡荡地来了。母亲高兴地握住外婆的手,她说:“妈,我们一起看过一次潮,我小的时候你带我来的,现在终于能再一起看了。”外婆说:“是啊,多么好的事啊!”大姨接完很长的电话,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怎么这么急地跑过来?”外婆和蔼地问大姨。
“妈,你来了,我不应该飞过来看你啊?”她又说,“我今天一大早跑到宁波办点事,后来我听说妈也来看潮水,就急急忙忙飞回来了。”外婆听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舅舅接着说:“我今天很早也去办厂里的事,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起观潮。”母亲急忙从背包里找出一大袋早上买来的面包,对舅舅说:“快吃吧,应该很饿了吧?”“不饿。”他说着,一手接过递来的面包,猛地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潮在哪儿啊?怎么没看到?”两个小弟猴急地叫起来。
“等一下就来了。”母亲忙说,可转身就找不到他们的影儿了,环视四周才发现有两个小孩倚靠着栏杆玩着手机。
小环阿姨张望着回来了,母亲立刻向外婆介绍她是自己的好朋友,特意赶来陪我们一起观潮的。阿姨附和着点点头,一会儿又偷偷拿出手机,发起短信来。
北风嘶叫,卷起了半天的尘埃。我只在意有没有涨潮的起色。眺一眼江面,风平浪静的,没有一丝涟漪。母亲摇了下我的手,很凉。她展平备好的外套,轻轻拍去上面的粉尘,一把扣在我的身上。我说不冷,她不信。“不冷也要穿上,江边的风可厉害了。”
等了许久,小弟玩手机也玩得无味了,跑了过来。我有些烦闷,“现在哪有什么潮儿啊!”外婆劝我耐心再等等,“这潮快了,快了。”又用双手握紧了我的手,指尖蹭着,“暖了吧,暖了吧?”我点了点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江面。
江面上稍有些风浪,一翻一翻地,嗖嗖——似乎是潮来的前奏,但很久了也没有盼到。我执意不等了,母亲和外婆都来劝我,但我不再听她们了。母亲看看外婆,又看看我,招呼同行的几个人,说:“那稍迟些再来吧!”
“迟点是什么时候?”大姨大叫起来,“刚接到通知说八点前务必要回单位,有急事。”母亲不好意思地说:“单位事情要紧,这潮太不讲情面了。”
“潮讲情面?人都……”小环阿姨嘀咕了一句,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
回外婆家的路上,除了走在最前面的母亲和外婆一直说个不停,他们几个都只是盯着手机出神,大姨也还是跟着我们。风清极了,看不出些许转暖之意。江面仅有些不起眼的颠簸。
这段等待的时间确实有些乏味,他们都上楼忙各自的事,只有我和母亲静静地坐在楼下。
“这哪有什么潮啊!”我抱怨道。
“迟些去看,迟些会涨潮。”母亲顺着我,拍拍我的肩膀。
“我待会儿不去了,没意思。”
“很有意思的,那浪一翻一翻的!”母亲看着我,笑笑。
“你去外婆那儿,和她多聊聊。”母亲把我拉到外婆房间旁,示意我进去。我有些迟疑,堵在门口。母亲又到别处忙活了。剩下的是门、黑暗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