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从不戴手套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金鱼
- 发布时间:2010-05-05 16:12
〔单身的世界没有鱼〕
楼下新开了一间店。满满的，花样繁多的金鱼。那些金鱼各自居住在自己的鱼缸里，看不出悲伤还是喜悦。总之它们吃饱了就睡觉，睡完了，有人会继续给它们喂食物。
于磊每次下班路过，都会进去溜达一圈，有次心血来潮，他还拿手逗了逗门口右边的一条红琉金长尾。其实他也没意识到，那是店里唯一一条在单独玻璃缸里的金鱼。
店里那个叫小想的女孩总是低头看一本小说，耳朵里塞着耳机。所以，那些想进来买金鱼的人，都不得不轻轻拍着桌子叫她。
于磊不需要买金鱼。
所有单身的、无固定职业的男人，都是没有资格养金鱼的。因为他们连自己都需要女孩子的照顾，怎么可能照顾好娇气的金鱼呢？所以于磊从来没有叫过店员，而小想似乎也从来没有留意过他。逗完了鱼，他就上楼回家睡觉去了。
〔你能帮我养它吗〕
这个星期六下午，于磊如老样子伸手逗那条红琉。但它显然腻烦了他的无故骚扰，你看，有些人就是这样讨厌，不想带你回家，却偏偏表现得对你大有兴趣。当然，可以这样狡辩，只是欣赏啊，只爱花香不爱花，只赏金鱼不养鱼。
有人拍了他肩膀，是那个女孩子，小想。
你究竟买不买？
于磊就按照上面的逻辑狡辩了。
不买，但是我喜欢看它。
女孩其实长着一副温柔相，却霸道地说，不买，就不许看。
于磊就斜着嘴巴笑，然后说，这样，我付给你每天养它的钱，你代我养，好吗？
女孩的脸红了，就那么忽然红了。她点点头，说，那请你交钱吧！
他打开和他的人一样消瘦的钱包，里面都是零钱。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尴尬，数出十五块钱，交给女孩。
转身要出门，女孩叫他，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我叫小想。
他挥手，说，哦，我知道了，小想，明天见。
其实不知什么时候，他早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听着他的呼吸〕
当你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四季会流转得特别快。一场一场雨下完，夏天就过去了。
天气渐冷起来。小想不再看小说，也不再听音乐。而是拿出毛线编织一件东西。形状渐渐出来，是手套。
需要整箱买鱼粮的时候，她不再打电话叫搬运工人，而是叫他的名字，于磊。他就在她的楼上，听得见她的叫声。于是于磊就慢悠悠地下来，头发乱而长，下巴上的胡子像草地。
她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他愣一下，因为很久没有人问这个问题，不过还好，他还记得。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8月13日。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学什么都很快。她说，这样吧，那天我送你一个大蛋糕，自己做的。
他兴致勃勃地答应，那好啊。
8月13日那天，她第一次踏入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有废报纸，还有最简陋的家具：旧沙发、一张宽大的床、一把藤椅。但是却有一套相当相当高档的组合音响。他解释，他喜欢看碟，而且讲究效果。果然，一面墙壁的壁橱上，是满满的电影碟片。
吃完蛋糕，他们一起看一部电影，结局是一对恋人相互搭上胳膊，跳起舞来。他们站起来，也学着电影里的人，跳舞。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说出来，只是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在16平方米的房间里转悠。她听着他的呼吸。
〔冬天的手套很沉默〕
他不再出门找零工兼职了，他就在她的金鱼店里，打理生意。现在换成她自由散漫，只需要在旁边看那些鱼。
赚的钱不多，却足够买食物，交店铺的租金。
秋天就要结束了。有一天，她趴在柜台上，对他说，我们把那缸红琉金长尾搬到楼上的房间去吧！
他歪着头，反问说，摆放在这里挺好的，我上面空气不好，潮湿黑暗。
她闷闷不乐了，又问，你说，给它找个伴儿好吗？
他回答，好啊！你这里金鱼这么多，那很容易。
她不做声了，只是点点头。
红琉金长尾仍然寂寞地游荡着。她的手套已经编织完，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可是，冬天，带来的不会仅仅是雪和寒冷。
先是小雪。
小雪下完，他出门去了。她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他去迎接他回心转意的前女友。三天三夜，没有回来。
看不见他的日子，她把店门关上，寒冷的季节，养鱼的人也少了。她坐在空荡荡的店铺里，面带微笑。因为她想起几个月来，他们相处的快乐。
他生日那天，蛋糕抹在他脸上、她的脖子上。他们嬉笑着，打闹着，踩烂了他唯一的旧沙发。她有了他的钥匙，他们还曾躺在一张床上，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她从来没有说她有多爱他，她甚至没有说，要他为她做什么。
现在，她只能一个人手握一双手套，对着一尾寂寞的鱼。
〔所有的鱼都没有了〕
他一直等到小雪化掉，航班重新开放，然后等到了前女友宋瞬回来。宋瞬扑进他怀里，一如从前。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现在嫁给你，你一定要娶我。
他紧紧抱住宋瞬，眼睛发酸，连声说，好的，好的，我娶你。
当初，宋瞬要和他分手，也是直接告诉他，我要和你分手，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你太不求上进了。
是的，他不求上进，他是一个艺术院校毕业的男生，整日做着唯梦想独尊的事。
分手这两年，他一个人从城市东边坐车到西边，整日给人画几张素描，赚几十块钱吃饭。回来的路上，看见新开了一间金鱼店铺。于是，逗一逗色彩斑斓、可爱漂亮的金鱼。
为什么要逗那条红琉金长尾？
也许是因为，他和它一样寂寞。
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也和它一样寂寞，等待着一个伴侣。他从来没有想过，那条金鱼会不会是她故意单独养在一个鱼缸里？
他回来收拾东西，然后打算请她代为交完最后一笔房租。他要退掉三楼的房间，然后和宋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他看见金鱼店铺的门是关着的。
他想，小想这丫头，这么早就睡觉了？他有钥匙，于是从容地打开门，里面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所有的鱼都没有了，只有一条红琉金长尾和一个玻璃缸孤零零地放在柜台上。
那条鱼，已经僵硬。
鱼缸下压着一双手套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那么难过的两句话：
“金鱼原来从不戴手套。”
“小想，今天是你自己的生日，没人陪你，你要和它一起快乐。”
小想，小想，你在哪里？他突然觉得心里很疼，只想大声地呼唤，可是四周一片静寂。一直觉得他等着的人是宋瞬，心里只有宋瞬，只关心宋瞬。可是，现在他觉得，那条僵硬的鱼让他无比需要小想。
有时候人们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以及爱得有多深。
上帝只好用失去令他察觉。
〔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
这世上有三种人，有一种人一辈子只会暗示；有些人会热烈地大声要求“我爱你，我要你娶我”；还有些人，如果别人不索取承诺，他就永远不主动承诺。
于磊，是最后这种人。
宋瞬是第二种人。
小想，则是第一种人。
金鱼遇见的是手套，手套遇见的是鱼缸。
金鱼从不开口说话，不会说我爱你。手套只会默默地温暖一双手。
他捞起那条金鱼，放进右手手套，出门，埋葬在花坛里。
他终于没有能娶宋瞬。他的全部影碟和旧沙发椅子，全部都不要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他带着一只手套，左手温暖，右手冰凉，茫然行走在落满白雪的大街小巷。
他终于确定自己喜欢的是谁。可是，他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她知道。■
……
楼下新开了一间店。满满的，花样繁多的金鱼。那些金鱼各自居住在自己的鱼缸里，看不出悲伤还是喜悦。总之它们吃饱了就睡觉，睡完了，有人会继续给它们喂食物。
于磊每次下班路过，都会进去溜达一圈，有次心血来潮，他还拿手逗了逗门口右边的一条红琉金长尾。其实他也没意识到，那是店里唯一一条在单独玻璃缸里的金鱼。
店里那个叫小想的女孩总是低头看一本小说，耳朵里塞着耳机。所以，那些想进来买金鱼的人，都不得不轻轻拍着桌子叫她。
于磊不需要买金鱼。
所有单身的、无固定职业的男人，都是没有资格养金鱼的。因为他们连自己都需要女孩子的照顾，怎么可能照顾好娇气的金鱼呢？所以于磊从来没有叫过店员，而小想似乎也从来没有留意过他。逗完了鱼，他就上楼回家睡觉去了。
〔你能帮我养它吗〕
这个星期六下午，于磊如老样子伸手逗那条红琉。但它显然腻烦了他的无故骚扰，你看，有些人就是这样讨厌，不想带你回家，却偏偏表现得对你大有兴趣。当然，可以这样狡辩，只是欣赏啊，只爱花香不爱花，只赏金鱼不养鱼。
有人拍了他肩膀，是那个女孩子，小想。
你究竟买不买？
于磊就按照上面的逻辑狡辩了。
不买，但是我喜欢看它。
女孩其实长着一副温柔相，却霸道地说，不买，就不许看。
于磊就斜着嘴巴笑，然后说，这样，我付给你每天养它的钱，你代我养，好吗？
女孩的脸红了，就那么忽然红了。她点点头，说，那请你交钱吧！
他打开和他的人一样消瘦的钱包，里面都是零钱。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尴尬，数出十五块钱，交给女孩。
转身要出门，女孩叫他，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我叫小想。
他挥手，说，哦，我知道了，小想，明天见。
其实不知什么时候，他早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听着他的呼吸〕
当你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四季会流转得特别快。一场一场雨下完，夏天就过去了。
天气渐冷起来。小想不再看小说，也不再听音乐。而是拿出毛线编织一件东西。形状渐渐出来，是手套。
需要整箱买鱼粮的时候，她不再打电话叫搬运工人，而是叫他的名字，于磊。他就在她的楼上，听得见她的叫声。于是于磊就慢悠悠地下来，头发乱而长，下巴上的胡子像草地。
她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他愣一下，因为很久没有人问这个问题，不过还好，他还记得。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8月13日。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学什么都很快。她说，这样吧，那天我送你一个大蛋糕，自己做的。
他兴致勃勃地答应，那好啊。
8月13日那天，她第一次踏入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有废报纸，还有最简陋的家具：旧沙发、一张宽大的床、一把藤椅。但是却有一套相当相当高档的组合音响。他解释，他喜欢看碟，而且讲究效果。果然，一面墙壁的壁橱上，是满满的电影碟片。
吃完蛋糕，他们一起看一部电影，结局是一对恋人相互搭上胳膊，跳起舞来。他们站起来，也学着电影里的人，跳舞。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说出来，只是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在16平方米的房间里转悠。她听着他的呼吸。
〔冬天的手套很沉默〕
他不再出门找零工兼职了，他就在她的金鱼店里，打理生意。现在换成她自由散漫，只需要在旁边看那些鱼。
赚的钱不多，却足够买食物，交店铺的租金。
秋天就要结束了。有一天，她趴在柜台上，对他说，我们把那缸红琉金长尾搬到楼上的房间去吧！
他歪着头，反问说，摆放在这里挺好的，我上面空气不好，潮湿黑暗。
她闷闷不乐了，又问，你说，给它找个伴儿好吗？
他回答，好啊！你这里金鱼这么多，那很容易。
她不做声了，只是点点头。
红琉金长尾仍然寂寞地游荡着。她的手套已经编织完，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可是，冬天，带来的不会仅仅是雪和寒冷。
先是小雪。
小雪下完，他出门去了。她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他去迎接他回心转意的前女友。三天三夜，没有回来。
看不见他的日子，她把店门关上，寒冷的季节，养鱼的人也少了。她坐在空荡荡的店铺里，面带微笑。因为她想起几个月来，他们相处的快乐。
他生日那天，蛋糕抹在他脸上、她的脖子上。他们嬉笑着，打闹着，踩烂了他唯一的旧沙发。她有了他的钥匙，他们还曾躺在一张床上，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她从来没有说她有多爱他，她甚至没有说，要他为她做什么。
现在，她只能一个人手握一双手套，对着一尾寂寞的鱼。
〔所有的鱼都没有了〕
他一直等到小雪化掉，航班重新开放，然后等到了前女友宋瞬回来。宋瞬扑进他怀里，一如从前。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现在嫁给你，你一定要娶我。
他紧紧抱住宋瞬，眼睛发酸，连声说，好的，好的，我娶你。
当初，宋瞬要和他分手，也是直接告诉他，我要和你分手，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你太不求上进了。
是的，他不求上进，他是一个艺术院校毕业的男生，整日做着唯梦想独尊的事。
分手这两年，他一个人从城市东边坐车到西边，整日给人画几张素描，赚几十块钱吃饭。回来的路上，看见新开了一间金鱼店铺。于是，逗一逗色彩斑斓、可爱漂亮的金鱼。
为什么要逗那条红琉金长尾？
也许是因为，他和它一样寂寞。
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也和它一样寂寞，等待着一个伴侣。他从来没有想过，那条金鱼会不会是她故意单独养在一个鱼缸里？
他回来收拾东西，然后打算请她代为交完最后一笔房租。他要退掉三楼的房间，然后和宋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他看见金鱼店铺的门是关着的。
他想，小想这丫头，这么早就睡觉了？他有钥匙，于是从容地打开门，里面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所有的鱼都没有了，只有一条红琉金长尾和一个玻璃缸孤零零地放在柜台上。
那条鱼，已经僵硬。
鱼缸下压着一双手套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那么难过的两句话：
“金鱼原来从不戴手套。”
“小想，今天是你自己的生日，没人陪你，你要和它一起快乐。”
小想，小想，你在哪里？他突然觉得心里很疼，只想大声地呼唤，可是四周一片静寂。一直觉得他等着的人是宋瞬，心里只有宋瞬，只关心宋瞬。可是，现在他觉得，那条僵硬的鱼让他无比需要小想。
有时候人们不知道自己究竟爱谁，以及爱得有多深。
上帝只好用失去令他察觉。
〔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
这世上有三种人，有一种人一辈子只会暗示；有些人会热烈地大声要求“我爱你，我要你娶我”；还有些人，如果别人不索取承诺，他就永远不主动承诺。
于磊，是最后这种人。
宋瞬是第二种人。
小想，则是第一种人。
金鱼遇见的是手套，手套遇见的是鱼缸。
金鱼从不开口说话，不会说我爱你。手套只会默默地温暖一双手。
他捞起那条金鱼，放进右手手套，出门，埋葬在花坛里。
他终于没有能娶宋瞬。他的全部影碟和旧沙发椅子，全部都不要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他带着一只手套，左手温暖，右手冰凉，茫然行走在落满白雪的大街小巷。
他终于确定自己喜欢的是谁。可是，他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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