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落款的邮件(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离异,破案
  • 发布时间:2014-09-27 13:31

  一、失踪的木兰朵

  凌晨时分,下雨了,我再也睡不着,老毛病犯了。清早,顶着黑眼圈走进办公室,门在即将关上时,又被人从门外推开了,进来的是李正宇。

  “有人给四十二分局打电话报案,他女友失踪了。”李正宇把一沓材料放到我桌上。他坐到办公桌对面,把下颏趴在桌子上,眯缝着小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

  李正宇是韩国人,一张笑面背后,不知道是不是藏着一把杀猪刀。

  “杀人案刚破,又来个失踪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我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真想去佛罗里达的棕榈海滩上晒晒太阳。

  “组长,你是老警察了,失踪案多半是死亡,我现在不拿过来,等发现死尸移交到我们组,侦破起来岂不是更难?”

  李正宇的话不错,最佳破案时间是七十二小时之内。但他的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老警察,我不就是比他大个几百天吗?他老成得跟秋天落叶似的一张脸,在我面前装什么嫩黄瓜?

  “失踪的是华人。”李正宇见我没动,又加一句。

  我心里一震。华人失踪案,每年在多伦多都会发生多起,一半以上的案件最后变成了凶杀案。

  报警的乔治是个白人,会计师,五十岁,头顶秃成一块不毛之地。手指修剪整齐,衣服穿着合体,目光深邃而坚定。乔治离异,居住在约克区,几个月前跟女友木兰朵同居。木兰朵从约克区离开时将近凌晨一点。

  “你打报警电话的时候是早晨七点,那时你刚刚跟木兰朵分开六个小时左右,怎么能断定她失踪了?”李正宇坐到乔治对面。

  “预感。”乔治说,“我预感她出事儿了。”

  不会是贼喊捉贼吧?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伸手翻阅着桌子上木兰朵失踪的资料。那些资料是根据乔治的报案记录的,里面看不出木兰朵有失踪的理由。

  照片上,木兰朵三十出头,中等以上姿色。

  “人口失踪报案都是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过有时四十八小时也没事,家人刚报案就来销案,说失踪人度假归来,我们出动人力物力却白跑一趟。”李正宇说。

  “木兰朵不可能旅行,她儿子才十二岁,无法独立生活。”乔治笃定地说。

  “她儿子跟你们住吗?”

  “杰克周末住在士嘉堡的镇屋,平常上学住校。”

  我打开分局的电脑资料库,调出一周以来乔治居住的约克区的事故档案,其中一份文档是昨晚十二点打来的报警电话。我把那份文件在打印机里打印出来,丢到乔治面前。

  “你昨晚跟女友吵架,凌晨把她赶出家门。邻居苏珊投诉你,说你们吵得很凶,还摔了什么东西。小区的警察去时,你说女友离开了。女友就是木兰朵?”我盯着乔治的眼睛。

  “苏珊听到摔东西是木兰朵摔的,那是我在中国景德镇定做的瓷瓶。她发起火来很可怕,像爆发了瘟疫。”乔治眼神闪烁,情绪激动。

  目光坚定的人,过一分则变得偏执。一旦偏执起来,便具有极强的控制欲。乔治会不会因为跟木兰朵的争吵而引发了他的偏执,随即想控制木兰朵,但适得其反呢?

  “木兰朵离开你之后呢?”

  “她回家了,手机关机。我给她儿子杰克打电话,杰克说他妈妈半夜回家后又出去了,没再回去。我等到现在,她的手机还是关机,往她的店里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我预感到她失踪了。”

  木兰朵真的失踪了吗?她的失踪是否跟乔治有直接的关系?我决定跟李正宇去乔治家看看。

  二、狂躁的乔治

  乔治居住的是一栋三层洋楼,四周绿草如茵。房间的客厅很大,但很幽暗——老外的客厅与华人明亮的客厅不同。靠墙的壁橱上摆着一张照片,是乔治和一个华裔女子拥抱的照片。女子是木兰朵,长发飞扬,笑靥如花。

  “你的房间真漂亮,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参观一下。”李正宇去搜查房间了。

  “能跟我讲讲你跟木兰朵相识到同居的经过吗?越详细越好!”我希望乔治多说一会儿,让李正宇搜查得更仔细些。

  “木兰朵在皇后大道的按摩院工作。我去那儿按摩就认识了。当时她有个男友叫罗。木兰朵说罗总是纠缠她,还威胁她如果分手,就杀了木兰朵,再杀杰克。杰克是木兰朵的儿子。”

  罗是木兰朵的前男友?看起来案子复杂了,又出来个男二号。

  “他叫罗城,也是从大陆来的。你知道,我想和他友好相处,可,怎么说呢?”乔治说到罗城时,摸了下鼻子,掩饰着眼睛里的愤怒。

  看来,两个男人已经过过招儿了。

  罗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是因为跟《隋唐演义》里秦琼的表弟罗成同名才耳熟,而是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我脑子里的数据库在飞快地翻页查找,但罗城的资料一直没有出现。我知道他应该躲藏在某个我暂时还没发现的角落,等待我去发现。

  “罗发现木兰朵跟我相处,就跑到我这里大吵大闹,还用刀子割伤我。”乔治挽起袖子,前臂上露出三寸多长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但凸出皮肤表面,那一刀应该割得很深。

  “为了木兰朵我忍气吞声,没跟他计较。我是个宽容的人。”乔治说话时,瞥了眼上二楼的楼梯。他担心李正宇搜到楼上什么东西吗?

  “昨天晚上,你和木兰朵为何吵架?”我想起乔治的邻居苏珊的报警。

  “罗昨天送黑玫瑰给木兰朵。昨天是华人的七夕节。”

  七夕节?我的心里一动,好像远方有什么东西在蛊惑我。

  “我不希望木兰朵做按摩工作,就给了她十万加币让她离开按摩院,找个正当的工作。可她在原来的按摩院附近兑下一个店面,自己开按摩院做老板,再加上黑玫瑰,我们就吵起来。”乔治眼里闪过一抹急躁。

  “木兰朵为什么要开按摩屋?你给的十万实在不少。”

  “她说要赚钱养家,我就追问十万块的下落。她的按摩屋顶多用了两万块,其他八万块她不知做了什么,卡里分文没有。”

  “你查了她的银行卡?”

  “当时公司资金周转遇到困难,我希望她把我给她的钱先借给我用,结果她卡里没钱,可我怎么追问她也不说钱的去向。”乔治说话时眼里掠过一丝犀利,那是狂躁症者有时的表现。

  “半夜吵架你动手打了她?”我盯住乔治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我承认,当时有些控制不住,推了她一下,她撞到对面的栏杆上跌倒了!”乔治向二楼缓台上指了指,“她走以后我给她打电话道歉,她一直不接,后来她还关机了。我早晨给杰克打电话,杰克说他妈妈一直没回家。我觉得木兰朵关机的时间太长了,才去报案。”

  我听着乔治的叙述,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眼前晃过今天凌晨时分发生在二楼的情景。

  二楼的缓台站着两个人的话,旁边还有两平米空地,木兰朵站在下面,二人激烈争吵,乔治伸手向木兰朵猛推,木兰朵撞到身后几步开外的栏杆上,她跌倒了——她跌倒的地方是楼梯口,于是她顺着楼梯滚到一楼。

  妈的,这个混蛋乔治!我来到楼梯旁,墙壁上没有血迹,但楼梯脚有块暗斑,很像没洗清的血迹。我从包里拿出小刀,取到一块暗斑,放到证物袋里,向乔治晃了晃证物袋,说:“您不介意吧?”

  乔治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的手机收到信息,组员莫妮卡已经把乔治前妻的资料传了过来。来乔治家的路上,我给莫妮卡打过电话,让她帮我查乔治的资料。

  “打断一下,我刚收到资料,你之前的婚姻里有家暴,还曾经把前妻的腿打折?”

  “那个婊子把情人领上床,我没杀她就算便宜她了!”乔治粗暴地打断我的话,情绪异常激动。

  “木兰朵的前男友送玫瑰暧昧,你不会把她杀了吧?”我淡淡地问。

  “前妻我都放过了,何况一个同居女友?你在怀疑我?”乔治有些不屑。

  李正宇从楼上下来,向我摇摇头,看来乔治暂时没有太多疑点。

  “你整晚都没有出去过?”我问乔治。

  “没有!”乔治回答得特别痛快,给我的感觉好像他预先排练过似的。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

  “罗城的工作地点和居住地你熟悉吧?”

  乔治对我说了两个地址,一个是木兰朵在士嘉堡区的住址,一个是罗城修车行的地址。

  我和李正宇出来时,感到如芒在背。不用回头也知道,乔治在背后冷冷地盯着我。

  三、诡秘的笑容

  原本打算去调查乔治的邻居苏珊,但不巧得很,苏珊出门了。邻居也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能回来。

  重新开车上路,李正宇忽然对我说:“七夕节快乐!虽然迟到了,还不算太晚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

  “刚才你跟乔治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研究过中国的文化,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一个织布的女子爱上一个午夜牛郎,很浪漫啊!”李正宇说。

  在多伦多,有几个人还会在乎中国的七夕节,洋人的情人节才是正宗的节日。

  “有什么浪漫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懒得向韩国人解释牛郎不是午夜牛郎。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打开了,天上——飞机——罗城。我想起来了,五年前乘飞机经韩国来多伦多,在韩国机场转机时,一个华人男子从书刊专柜离开时,有人冲着他大喊:“小偷!他偷书!”

  机场保安马上冲过去将华人男子打倒,但在他身上没有搜到书刊。男子嘴角在流血,自始至终却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冷漠地看着警察和旁观者。华人男子手里捏着的机票上印着“罗城”。

  我看不过去,对保安说:“请对罗先生说对不起,你们抓错了人。”

  保安回头粗暴地用手推我。身后的高进拽着我的脖领子将我拖走。他瘸着一条腿,拖着我的力量却非常大。

  “外国警察一句废话不跟你多说,就能向你开枪——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省心的女人!我差点被你害死,到外国了还嘚瑟,你消停呆一会儿行不?”高进恶狠狠地瞪着我,两只眼睛里的杀气割得我脸上的皮肤疼。他说完话,又用力搡了我一下,差点将我搡倒。

  我得罪过高进,如果一开始知道他也会来加国,我也许就不会来这地方,想到高进,心里总是莫名地烦躁。

  罗城,对,就是罗城——那个眼光冷漠的男子,他就是木兰朵的前男友吗?

  “我搜查了乔治的房间,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只发现两小块陶瓷碎片,似乎一切正常。不过,卧室里发现一把枪。”李正宇说。

  “什么?”我一惊。

  “是猎枪。”

  “哦?”

  “他有持枪证。”

  “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什么叫大喘气?”

  “自己猜去!”

  这个小眼睛韩国人,总是不分场合地幽默。以为他是赵本山还是鸟叔?

  我心情好的时候,一般装作没听见;心情不好时,就损他两句。他一副笑面,我总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士嘉堡区是多伦多华人集中地,只要足不出区,使用中文沟通完全没有问题。到了士嘉堡区,耳边听到的全是乡音。

  木兰朵居住的镇屋是多伦多廉价的住房,很多房子连在一起。好一些的是独立屋,单独一幢,不跟别的房子连接。更牛的就是富豪的别墅。华人在加拿大能买上自己的房子,一半是辛勤打拼的打工者,一半是国内的贪官用他们搜刮来的钱在多伦多大肆炒房。木兰朵带着儿子能买到房子住,这女人应该很要强。我来多伦多五年了,一直在考多伦多警察,两年前才考上,去年才买到镇屋,到现在我还没有还完房贷,算是洋房奴。

  我们去之前和木兰朵的儿子杰克通了电话。警车刚停在门口,杰克就从屋子里跑出来,带着哭声说:“我妈妈没回来,请你们帮我找回妈妈。”

  “你妈妈有什么朋友吗?或者要好的同事?你要把知道的都告诉叔叔,叔叔才能帮你找妈妈。”李正宇蹲在杰克面前。

  “妈妈跟罗叔叔好,后来又和乔治好了。”杰克说。

  “罗叔叔?罗城吗?”我问。

  “妈妈昨晚出门,去找罗叔叔了。”

  “你怎么知道,是你妈妈说的?”

  “我猜的。妈妈每次接到罗叔叔的电话,脸上都带着笑容。昨晚妈妈刚到家不久,接到一个电话,就是带着那样的笑容走的——肯定去见罗叔叔了。”

  电话?木兰朵是接到一个电话出门的。打电话的是罗城?

  我和李正宇准备去见罗城。离开前,把杰克交给社区的工作人员照顾。杰克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们。如果木兰朵回不来了,小家伙可怎么办?

  四、撒谎的罗城

  修车行老板说罗城请假,明天才能来上班。

  “这个罗,要请假也应该提前一天打招呼,弄得我上午排不开班儿,跑了几份大活儿,严重影响我的声誉。”老板很不高兴,胖脸嘟噜着。

  木兰朵失踪这天,罗城请假,会不会有点儿说道?

  从修车行出来,距离木兰朵失踪已经十四个小时。我们开车直奔罗城家。门铃响了三声之后,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瘦削的华裔女人。

  “我姓罗,是罗城的母亲,你们找我儿子?”罗女士脸色苍白,目光冷静得像一潭千年不会起波澜的死水。她两只眼睛戒备地在眼镜后面窥视,打量着进门的两个警察。“他在后面。”

  我们向后院走去。罗女士并没有跟着,只是注视着我们。走了很远,仿佛依然能感受到那双冰冷的目光在我的后背上探寻地抚摸。

  后院的菜地里,一个男子戴着手套侧对着我们蹲着铲草。他的黑色轿车停在旁边,刚刚清洗过。阳光照耀着汽车的车身,反射出的光泽映在他一侧脸上,又将他的另一侧脸隐在暗影里,让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郁。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只眼睛像深潭里的水,望不见底,看似不易沟通。见到两个不速之客,他并没有露出应有的惊讶,只是站直身体,抬起头,打量我们,用平淡的语气说:“嗨,有什么能帮你们的?”

  我认出他就是五年前在韩国机场见到的罗城,只是比五年前略瘦一些,黑了不少,目光也更沉郁了。

  “咨询一些问题,关于木兰朵的。”李正宇拿出证件给罗城看,“她失踪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失踪了?不可能!”

  “你怎么这么肯定她不会失踪?”

  “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有过四年半的恋爱关系,她失踪了,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有了新男友。”

  “木兰朵和现任男友今天凌晨因为你吵架分手了。”李正宇说。

  罗城沉默不语。

  “木兰朵还被乔治推下楼梯。”我说。

  罗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今天凌晨到早晨这段时间,你在哪?”李正宇追问。

  “在家。”罗城说。

  “谁能做证?”

  罗城没有说话,抬头向后望去。罗女士站在门前台阶上,像片落叶一样躲在一棵树后面,目光透过果实的缝隙向我们张望。见大家回头看向她的方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慌乱,身体向后缩了一下。但她的身后是大树,她的那个缩的动作,就好像要把她自己缩进树身里一样。

  我示意李正宇从别的渠道跟罗城沟通。

  “跑了这么远的路,有点累了,不请我到房间坐坐吗?我想尝尝女主人煮的咖啡。”李正宇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罗城把手套摘下来放到一旁的栅栏上,带着李正宇向房里走去。我注意到罗城左手小指“断”了一截。是那种齐刷刷的切口,应该是锋利的匕首之类造成的。

  我没有跟他们去。

  罗家的后院种了许多蔬菜,很像多年前安城宅院里父亲侍弄的菜园。黄瓜顶花带刺,西红柿诱人的香甜,茄子紫盈盈亮晶晶的,怎么看怎么喜欢。忽然,我发现菜地的垄沟里新冲进去的水混合了一些细沙。

  这沙子不是菜园里的,而是被人带进来的。确切地说,是被旁边那辆刚刚冲洗过的车子的车轮带进后院,又被洗车水冲进垄沟。因为车轮下的地面还有些沙子没有被水完全冲进垄沟。

  这辆车昨夜下雨时应该去过有沙滩的地方,车轮只有在雨水中沾上的沙子才会有这么多被带回家里。

  雨是凌晨时分开始下的。罗城在说谎,他凌晨出去过,到过有沙子的地方。

  那么晚了,他去沙滩干什么?我想起乔治居住的不远处就有沙滩,莫非昨夜罗城去过乔治的家?杰克猜测凌晨打电话约他妈妈出去的是罗叔叔,而菜园里的沙子又证明罗城昨夜去过沙滩。

  罗城的疑点很大。

  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眼前,一扇车门开着。我假装擦鞋,蹲下身体,在后排座和副驾驶上采集了一些皮屑,装到证物袋里。假如这些东西跟木兰朵的基因相吻合,那么罗城的疑点就更大了。我又在菜地里取了一把沙土,也放到包里。当我站起身时,眼前的阳光一暗,是罗女士站在我面前。

  “这里阳光太晒,不如去房里坐坐。”罗女士的目光看得我有些冷飕飕的。

  当我走到前院时,李正宇正从房里出来。他向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OK了。

  “罗城2003年来到多伦多,目前是加国公民。几年前贷款买了镇屋。他很孝顺,给母亲办移民接到这里同住。他在工厂做工时,跟木兰朵恋爱。几个月前两人分手,分手原因是木兰朵在按摩院认识乔治,离开了他。”车子驶上公路,李正宇开始告诉我他得到的情况。

  “罗城会不会因为木兰朵移情别恋杀了她?他给我的直觉有些异样,他像一个杀手那么沉默而阴郁,又像一个高手那样低调而不起眼。”我说。

  “老大,是失踪,不是死亡。”李正宇说。

  “我只是说说我的直觉。女人的直觉,很灵的。”

  “靠直觉破案的女上司真可怕。”

  “很不幸,你是这个可怕的女上司的下属。”

  五、有情绪的

  阴雨天

  距离木兰朵失踪十八个小时。

  一天没吃东西,饿得饥肠辘辘。

  黄昏时分,李正宇把我带到韩国城的一家烧烤店。他要了冷面烤肉。我也要了一份,饭菜端上来才发现少得可怜。加国就餐都是分餐制,我无法蛮横地把他餐盘里的烤肉挪过来。

  上周我可是把他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韭菜鸡蛋馅的饺子,他把六十个饺子吃掉四十个,吃得沟满壕平,临走还觍着脸说:“饺子太好吃了,不介意的话,我下周来帮你包饺子?”

  加拿大人不种韭菜,韭菜籽是高进快递给我的。春天的时候种在几个花盆里,包饺子时用剪刀剪下一小绺儿,配几个鸡蛋做成韭菜馅饺子,每次吃都分外想家。那天给李正宇包饺子费了我一花盆韭菜,这小子就请一盘牛肉,真小抠!

  “木兰朵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十二岁的儿子就敢单独留在家里,她去和乔治同居。与乔治刚刚分开,就连夜跑去会前男友罗城——这女人估计性欲太强,离开男人活不了的那种!”李正宇吃完,靠在浅褐色的藤椅上,心满意足。

  木兰朵三十出头,不是很漂亮那种,但眉眼是亮的,腰肢是软的,手指是灵活的,假如她从男人身边走过,就像风摆杨柳,船碰荷花,有种娇羞的妩媚,又有种成熟女人的沧桑。用这样的身体和这样的眼神再略施些小计谋去诱惑多伦多的老男人,应该手掐把拿,不会费多少周折。在木兰朵的家里看到房间里挂着几幅木兰朵的照片,比在乔治家里的照片要漂亮多了。李正宇的话我也有同感,但话从一个韩国男人嘴里说出来,且说的是我同胞,还是同性,我颇有些不忿。

  “你的性欲也不小啊,成天色眯眯地盯着十八九岁的洋娃娃看,也不怕把裤子撑爆了。”我损人的话决不吝啬。

  有次查案我们去垦丁堡大街,街上有个女郎袒胸露乳。李正宇走过时,女郎竟然靠到他身上用大胸脯蹭他,还伸手去他的牛仔裤上乱摸。李正宇裆部牛仔裤的小世界里登时支起大帐篷。

  “那说明我是正常的男人。不过,我总觉得组长好像不是正常的女人啊。”李正宇笑眯眯地打量我。

  五年没有男朋友的女人在多伦多就算不正常吗?

  莫妮卡从分局里打来电话,她已经查到木兰朵的通话清单。一周之内给木兰朵打电话最多的是罗城的号码。今天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给木兰朵打电话的除了乔治只有一个座机。座机是皇后大道按摩屋附近的公用电话。会是木兰朵按摩屋附近的公共电话吗?

  车子上路,外面开始下雨,我的隐疾发作了,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原本还想去乔治的邻居苏珊家去调查,但身体实在不舒服,只好作罢。车子直接回了分局,李正宇把证物交到证物科,我去地下车库取车。出来的时候,李正宇的车停在路边,他趴着车窗问我是不是想去喝杯咖啡。

  “这样的微雨,很有情绪的。”李正宇笑眯眯地说。

  这样的阴雨天,对我却是种酷刑。我连话都懒得说,车子径直开走。

  六、不公平的世界

  我的邻居是意大利人,房子一半出租给华人,华人女房客叫玫瑰。我开车进车库时,看到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正在门前的草坪上练摔跤。细雨蒙蒙里,不时地传来孩子清脆的笑声。

  进门不久,草坪上传来吵闹声。原来玫瑰炒菜用葱花爆锅,房东太太说她违反租房协议,叉着臃肿的腰大着嗓门让玫瑰搬家。

  意大利女人的前夫要回来了,昨天我走过她家时,女人正在门口签收一份快递。“唐,约翰甩了狐狸精,要回来了。”约翰是她前夫。既然前夫回来,女人便想把租给玫瑰的半套房子收回去,炒菜炝锅让她揪住中国的习俗趁机撵走玫瑰。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的痒越发难耐,只好把自己埋进浴盆的热水里。雨声渐渐地远了,却又似乎就响在我耳边。东北那个叫安城的地方也在下雨吗?那个城市有我爱的男人,也有伤害我的男人,我恨那个城市,也深爱着那里,想忘记,却每次都在记忆里越发清晰。

  刚来多伦多时,我租住在地下室,只有中午的两个小时会有半米阳光从额头前方斜射下来。白天我在饭店里洗盘子,傍晚去士嘉堡教几个小孩写作文,夜里在咖啡店教三个女孩织毛衣,晚上拖着两条肿胀的腿回到地下室。房间里潮湿极了,我得了一身的湿疹,在唐人街诊所吃了许多中药才治好,可一到下雨天就会浑身瘙痒难耐。三年后找到稳定的工作我才搬到地面,贷款买了一座独立屋。房间里终于有大片的阳光了!

  午夜,雨终于停了,房间里却越发显得冷清。

  我点燃一支烟,打开笔记本,邮件里有一封信,是那个伤害过我的男人发来的:“家里下雨了,你们那里下雨了吗?记得加衣服,别感冒。”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他是一名警察,我当时是记者。但他让我的记者工作无法做下去,甚至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多种族城市。我想家,可我回不去。有时我想,我那么拼命逼着自己考警察,是不是因为只有当了警察,才会时刻记起他并恨着他?

  我照例没有回信,就像我从来没有接到过他的来信一样。

  刚要睡下,手机里接到李正宇的短信:“有线索在你的邮箱里。”

  电脑邮箱里有两封李正宇的邮件,都是视频。点开一个视频,屏幕上出现罗城和他的母亲罗女士。李正宇之前做过侦探,改行做警察后,依然把侦探的功夫带到工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罗城的客厅里安装了摄像头。

  这个韩国小眼睛男人是政治避难来到多伦多的。他父亲因为同情北韩被对手攻击。他到多伦多后考到侦探执照,但开了一年侦探社就转考警察。我以为侦探社不赚钱他才转行的,不料他却说:“警察可以随便带枪,超酷!”

  屏幕上的罗城突然摔倒了,他痉挛着身体从沙发上滚下来,惨叫的声音好像不是人类发出的,非常瘆人。罗女士急慌慌地拿出医药箱,给儿子注射了一针。罗城渐渐平静,蜷曲的身体舒展开,睡去。

  看来罗城这病经常犯,否则罗母不会这么娴熟地给他打针。她将儿子扶上沙发,累得靠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我热了一杯牛奶回来,罗城还在熟睡,女人拿着一摞照片摊在膝盖上,手里一把剪刀的刀刃在屏幕上发出刺眼的光芒。那都是木兰朵的照片。剪刀一下下地将照片剪成一条条、一丝丝,然后拿到洗手间,按下马桶,哗啦啦地冲进下水道。

  这女人可够狠的。我脑子里突然一动,木兰朵的失踪会不会跟她有关?

  早晨,我打开电脑,查看罗城家的视频,罗城还在沙发上睡觉。罗母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用生硬的英语说:“罗生病了,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什么,他今天不上班就开除他?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平,有的人天生就是富二代,有的人天生就是穷二代。你坐在歌德酒吧喝咖啡时,国内的高铁脱轨,多少条生命丧失?公平,只有在时间和死亡面前才能体现!

  邮箱里还有一个视频,那是乔治的家,这个白人老头凌晨时分才回家,喝得醉醺醺的,把身体摔到卧室的床上。然后他脱光衣服摆弄着他裆部的零部件自慰,当然,另一只手还拿着木兰朵的照片。

  李正宇这个混蛋!他早看过视频,没什么发现还发给我!存心恶心我!

  七、争吵

  一大早,我开车去拜访乔治的邻居苏珊。这次很幸运,老太太没有出门,披着一块艳丽的披肩在她家的客厅里接待了我。

  午夜时分,苏珊被乔治家激烈的争吵吵醒了。她听到乔治在大声地呵斥:“你个婊子,为了罗,你什么都愿意干。你就是为了跟他约会方便才去开按摩屋。我给你钱不是让你找小白脸,你说,那八万块是不是给罗了?”

  随即传来木兰朵的哭泣:“你给我的就是我的,你既然怀疑我就放我走——”

  乔治暴怒地吼:“想走,没那么容易!我要把罗告上法庭!我要让他坐牢!要让他丢了加拿大的国籍,把他遣送回中国!”

  房间里传出摔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木兰朵的哭泣。苏珊拿起电话报警。

  “警察走了没多久,我已经睡下了,听到乔治家的门打开,有人走出来,截住过往的出租车,开走了。我还听到乔治在后面咒骂:‘婊子,我会让你好看,让你和罗好看!’”苏珊说。

  “乔治说木兰朵为罗什么都愿意干,还说要把罗告上法庭。罗犯过什么错吗?”我问。

  “是这么回事,有一次罗闯到乔治家,用刀子把乔治砍伤了。乔治要叫警察,罗入室砍人的刑罚会很重的,弄不好会丢了加国国籍。木兰朵跪下求乔治,乔治才没报警——那天我在外面散步,全看到了。”苏珊说。

  简单的失踪案里,竟然还纠缠着这么缠绵的恋情。

  “木兰朵昨天凌晨走了以后,乔治有没有离开家?”

  “出去了,开车出去的。”

  “他出去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就不清楚了,我睡着了。”

  乔治昨天在跟我们撒谎,他说在木兰朵走后,他根本没有出去过。

  李正宇打来电话,说从乔治家取回的证物证明跟木兰朵的血型吻合。我立刻把乔治带回分局。

  问询室里,李正宇跟乔治面对面坐着。李正宇满脸微笑,乔治满脸盛怒。

  “我是出去过,但我没杀木兰朵!我爱她,怎么能杀她?”乔治吼。

  “报案时为什么说假话?”

  “去外面找个女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证人吗?”

  “那女的就是证人。我们分开已经天亮。我开车回家的时候打电话给木兰朵,一直关机,我就去报警。”

  “你房间里的血迹是木兰朵的,你是不是昨天把她失手打死,毁尸灭迹?”

  “没有,木兰朵后来走了。”

  苏珊也证明木兰朵开车走了。这场审问基本上没什么收获。不过,在乔治的女证人没有找到之前,乔治的嫌疑还是很大。

  八、难道是福建帮

  乔治住地附近的沙滩样本拿了过来,交到证物组在等待结果。如果跟罗城家后园垄沟里的沙子一旦相同,就可以请罗城来分局喝咖啡。

  乔治和罗城究竟谁跟木兰朵的失踪有关?

  傍晚时分,我和李正宇开车去木兰朵的按摩屋。

  “这个号码很可疑,那个时间,如果不是熟人,木兰朵怎会欣然前往?杰克说他妈妈走时脸上带着去赴男友约会的表情,会不会是罗城故意跑到按摩屋附近的电话亭打给木兰朵呢?怕木兰朵失踪了我们会从手机号码中查到他,他才故意不用手机?”我琢磨着多种可能。

  “也不排除按摩屋的熟客给木兰朵打电话。你知道的,她开按摩屋,那可是异性服务,很亲密的接触。”李正宇笑得有些暧昧。

  “按摩屋不是妓院!”

  “切,我也没说她是妓女。”李正宇依然笑得很不是东西。

  木兰朵的按摩屋铝合金的门紧锁着。邻居说房东也是华人,在附近开超市,把电话给了李正宇。李正宇给房东打了电话。不一会儿,房东开着一辆送货的货车停在街道对面,穿着送货的工作服走了过来。看来他既是老板,也是打工仔,华人在多伦多多数是这样。他打开门,嘴里絮叨着我们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李正宇说:“如果协助警方破案还能获得好市民奖。”

  “奖金是多少?”房东眼睛里立刻蹿出一团火苗。

  “那要看你能不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木兰朵失踪了。”李正宇说。

  “别逗了,前天下午她还来开店呢。再说前天夜里我还开车送她回家。”房东有些暧昧地说。

  “你开车送她?”李正宇故意不相信地问。

  “木兰朵单身一个人,我想跟她交个朋友。”房东向李正宇挤咕眼睛。

  “后来上手了吗?”

  “正在上手阶段。”

  “真的假的?”

  “还没上手——太容易上手的女人咱也不要。”

  按摩屋里布置温馨,墙上挂着乌镇的小桥流水,很有异域情调。从房间的装修设计不难看出木兰朵有些品位。

  不过,一进门我就发现房里有打斗过的痕迹,桌角曾有刀子斫在上面,新喷过相同颜色的漆料,但颜色略重,只要注意辨认就能看出来。刀痕足有一寸半深,刀痕底部很窄,上部宽,应该是砍刀,刀刃薄而锋利,刀背厚重吓人,使用者应该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能一刀把桌角差点劈掉。刀子切斜了,也或者他只是虚张声势地砍人,然后假装刀子斫在桌子一角,否则那样的力度,看准了目标,很难砍不中。

  来打斗的人应该很多,把门底边踢坏了。但很奇怪,他们只砍了桌子,其他房间都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不像帮会混战,也不像要债的。

  房东是个碎嘴子,特爱说话:“女人漂亮也不一定是好事,按摩屋没开几天,就有人喊打喊杀地过来,有点不吉利,现在你又说她失踪——”

  “喊打喊杀?”房东的话证明了我的推测,“什么人来喊打喊杀?”

  “好几伙呢。”房东看见我们对他的话感兴趣,卖力地说,“一伙是福建人,前天上午来的,冲进来就挥舞着刀子砍在桌子上,虽然没有砍着人,可那气势很吓人,好像要收什么费,我没听清,后来问了木兰朵,她也没说。”

  我眼前晃过当天一伙凶徒挥舞着刀子杀气腾腾冲进来吓唬木兰朵的情景。看刀子斫在桌角的深度,那伙人气焰嚣张,只要有一个手欠的就会把木兰朵的房间砸个稀巴烂。但显然稀巴烂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拿刀砍桌子的应该很壮实,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哪国人?”我问。

  “真的很壮实,五大三粗。你知道还问我?跟你我一样都是华人,说话略带闽南口音,听一个也是按摩的顾客说,他们是福建帮的。”

  福建帮,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块石头砸入水中的感觉。

  “还有什么人来过?”

  “有个黑鬼,扬言要拿刀子捅了木兰朵。”

  “黑人?干什么工作,哪里能找到他?”

  “那家伙叫瘦鬼,瘦得像根棍儿,风大一点儿拽不住都能吹天上去。吸毒的,混在垦丁堡大街,他总要找东西吸吧?”

  在距离按摩院一百米左右的皇后大道,发现了凌晨两点多打给木兰朵的电话亭。查问了半天,都没有人在凌晨两三点钟经过这里,更别说看到什么人在电话亭打电话了。

  我们离开时,房东跟在李正宇身后追问:“我提供的线索够不够好市民奖?”

  李正宇说:“电话留给你,有什么线索就通知我,将来破了案子我一定给你争取好市民奖。”房东笑逐颜开地跟李正宇交换电话号码,开着货车开路了。

  九、去躲债了吗

  按摩院的生意在午后就开始营业。我们去了木兰朵没开按摩屋之前工作过的按摩院。

  按摩院客人不少,老板是日本女人。她看了我们的警察证件后,才不太情愿地讲起木兰朵:“她在我这里干活拉拢许多客人,她开店后就把我的客人都拉到了她的店里。”

  “乔治是木兰朵在你店里认识的吗?”李正宇问。

  “木兰朵有个男友叫罗先生,在工地上是个工头。你知道的,华人在工地上熬到工头不容易啊,木兰朵在工地打工,罗先生因袒护她被开除了。加国的法律大家都清楚,开除有两种情况,不严重的叫解雇,可以去政府领失业金,还有一种开除叫FIRE,是不能领取失业金的,他们是后一种开除。罗先生失业很久,还天天给木兰朵送饭。可这个女人认识了那个乔治,就和罗先生分手了。你知道的,罗先生还替木兰朵还了三万块加币的债呢!”日本女人说。

  “木兰朵欠谁的债?”我问。这个木兰朵故事真够多的。

  日本女人却不说话了。

  “她失踪了,我希望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李正宇说。

  “哦,是这样啊!看着也怪可怜的,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是她有次打电话躲债我听到的,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日本女人欲言又止。

  “到底是啥事?”我忍不住追问。

  “她当初是偷渡来的,木兰朵在福建帮的互助会上拿到的钱,罗先生替她还了三万块,还有五万没还上,互助会上的钱谁都知道是高额利息的——哎呀,你们说木兰朵失踪了,会不会回国躲债去了?会不会被福建商会砍头了?那些人要债很厉害的!”日本女人低声而紧张地猜测。

  又是福建帮。

  木兰朵不可能因为躲债回国而扔下十二岁的儿子不管。乔治说他给了木兰朵十万加币,木兰朵按摩屋有两万加币就能开业,其他八万块不知去向。那八万加币是否被木兰朵还了福建商会的借款?可她为何没对乔治说呢?

  福建帮会不会砍木兰朵的头呢?这个不好断言。

  回分局的路上,李正宇琢磨着:“木兰朵真不是一般女人,白人乔治给她十万加币让她辞了工作,这罗城也给她三万加币还债。白人给华人女子生活费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们大多不相信外来女人。打工仔出资三万更是难得,三万加币,相当于十八万人民币。我说的对吧组长,他要打多少工时才能赚到这些?”

  我没有说话,罗城的那双沉默的眼睛让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鲁迅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爆发和灭亡都很可怕。

  “罗城会不会因爱生恨将木兰朵囚禁导致她失踪?乔治发现木兰朵还跟罗城藕断丝连会不会失手打死木兰朵?福建帮会不会因为木兰朵不还欠款而杀了她毁尸灭迹?福建帮已经在多伦多拥有很大一片天空,他们手段恶劣是出名的。还有那个吸毒的黑鬼——”李正宇絮絮叨叨地揣摩。

  天阴了上来,走到央街时,阴得越来越厉害,黑压压的,好像家乡小城上空飞过的成片的乌鸦。

  距离木兰朵失踪已经超过四十个小时。

  十、同性恋传闻

  央街是世界上最长的街道,从多伦多港湾向北穿过多伦多城区,沿着十一号公路到达加拿大边境处的国际瀑布,全长1896公里。据说这条街道是安大略省前任省督1795年出于战略考虑,为防止美国入侵而修筑。

  现在的央街已经成为多伦多最繁华的街道,将多伦多分为东西两片。央街和邓达斯街交界处一带的酒吧、商店和餐厅每天都顾客盈门,熙来攘往,街角的广场经常举行露天庆祝活动。

  我们今天的行程有些不顺,央街上人满为患,男男女女赤裸地打着标语,在傍晚下班高峰期进行游行示威,标语上写着:“不许歧视同性恋!”“允许同性恋结婚!”“给同性恋一片湛蓝的天空!”“请到同性恋村落参观艺术表演!”再加上看热闹的,交通有些堵塞。

  “好像是为他们的表演做广告吧?”我靠在副驾驶上自言自语。

  李正宇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的赤裸游行队伍。一个浑身上下只有脑袋上缠着一块布条的帅哥跑到李正宇的车旁。李正宇钻出车子,跟帅哥搂脖抱腰地到一边嘀咕着什么。帅哥在李正宇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眉飞色舞地说:“晚上见。”李正宇笑嘻嘻地说:“我开着威士忌等你。”

  帅哥临走还冲我热情地招手说“拜拜”。

  “你不会是同性恋吧?”我重新打量我的韩国搭档。

  “你猜对了一半——”李正宇说。

  “真的?”我有点好奇。

  “我是双性恋,男女通杀。”李正宇眯缝着小眼睛,笑嘻嘻地扫了我一眼。

  这一眼有些不怀好意,太不尊重我了,我可是他的上司!

  “上帝造人,一阴一阳,你们同性恋有点违背上帝的旨意。”李正宇信教,每周末都去教堂做礼拜。我戳他的软肋。

  “佛教讲究一切随缘,我的爱情就随缘。”李正宇温言细语地顶撞我。

  “刚才那个,你们在床上谁是男的谁是女的?”我挑衅。

  “要不要我领你去床上试试?亲自体验一下不就清楚了?”李正宇依然笑成弥勒佛。这狗日的嘴里骂人脸上也笑成一团和气。

  “怎么跟上司说话呢,我可以告你性骚扰。”

  “你应该举报我性贿赂。”

  李正宇的优点是会好几门外语,交际能力强,永远好脾气。一张笑脸,且过目不忘。缺点是好色,话痨,小抠,现在又多了一样,同性恋。

  “哎呀,木兰朵会不会同时与乔治和罗上床?”李正宇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说她劈腿?”我不反对这种假设。

  “我是说她在床上同时跟两个男人玩双飞。”李正宇小眼睛里闪着狡黠。

  我一脚踹到他的腿上。小眼睛身子一歪,车子在公路上开始走猫步。

  前后的车子随即发出一声声不满的车笛声。

  “女人要温柔点。”

  “我是你的上司!”

  “上司也不能殴打下属。”

  “上司有权纠正下属的错误。”

  李正宇笑嘻嘻地问:“我错哪了?”

  我总不能把他刚才双飞的话学说一遍,就掏出烟来点燃了,用力吸了一口。

  李正宇用手指敲敲他的车前盖,那上面有张字条:“请到外面吸烟。”我假装没看见。

  “看你太紧张了,开个玩笑让你轻松一下。”李正宇侧头看了我一眼,“刚才那家伙是我做侦探时的线人,在垦丁堡大街里混生活,我让他查那个吸毒的瘦鬼。”

  “那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我问。

  “找张床试试不就清楚了?”李正宇不温不火。这个混蛋!

  看见我脸色不对,他又慢声拉语地说:“我敢打赌,木兰朵的失踪肯定跟男人有关。”

  “赌什么?”

  “如果我输了,就没资格再做你的下属。”

  “那是你求之不得的吧?”

  “我有吗?”

  “非常有!”

  十一、车开向

  不可知的未来

  午夜,李正宇的电话忽然打过来:“老大,快点出来,我在你门外接你,垦丁堡大街那儿有新发现。”

  吸毒的“瘦鬼”在跟人做交易时,突然发现几个人朝他跑去,他撒开腿就跑。我追上瘦鬼,拎着他的衣领将他靠在墙壁上。

  “木兰朵你认识吧,几天前你扬言要杀她,究竟怎么回事?”我把木兰朵的照片递到瘦鬼眼前。

  街灯很亮,瘦鬼看清楚了,摇头说:“不认识。”

  李正宇赶上来,一脚将瘦鬼踹倒:“有人看见你恐吓她要杀她,她现在死了,我们要带你去分局问话。”李正宇掏出手铐铐住瘦鬼,拉着他就走。

  “我说我说,我认识认识,轻点——”瘦鬼害怕了,“我就是吓唬吓唬她。”

  “到底怎么回事?”李正宇喝问。

  瘦鬼在木兰朵的按摩屋按摩时,趁机揩油,吃木兰朵的豆腐。木兰朵没有反抗,但他想跟木兰朵上床时,木兰朵却拒绝了他。“那个贱货,她不做却哄着我在她的按摩屋做了很多次按摩!赚了我不少钱,我就吓唬她要拿刀砍了她。”

  瘦鬼的不在场证据也很快找到,是他总去欠账的杂货铺胖胖的老板娘,因为在前天凌晨到白天,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亲密。

  木兰朵的失踪已经超过两天。给杰克打电话,他哭着说妈妈没回来。五十多个小时不联系幼子的母亲多半凶多吉少!

  多伦多的清早是寂静的,不像安城公园——玩空竹的,耍九节鞭的,那种脆响让清晨带着一种哨音,穿透晨练的人们还有些惺忪的神经。大人小孩在一根长长的摇绳里跳着,追逐着,那种肆无忌惮的欢笑,也只能出现在梦里。多伦多人的早晨一般都是在被窝里度过的,虽然也有极少的人在跑步,也大多是华人。

  华人在多伦多是最勤劳的,像蜜蜂一样。多伦多是个多种族的国际化城市,每个种族居民的素质都不一样。白人乞讨,黑人抢劫,印度阿三偷,华人则想着怎么让辛苦赚来的钱变成现金,而不是被剥掉一层层的税。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享受这个异国城市的税收带给他们的任何福利时,就可能打道回府了。

  分局里,李正宇正给证人录口供。

  “你看清楚车里的人了?是他吗?”李正宇拿着罗城的照片给证人看。

  证人犹豫半晌:“没看清,车子肯定是凌晨一点多从他家出去了。妈的,差点撞到我。”

  证人走了之后,李正宇对我说:“外勤人员去罗城家小区排查,很幸运,一个下夜班的工人凌晨一点左右回家,路过罗家,差点被门里出来的车子撞到。”

  证物组那边来了结果,罗城家后院的泥沙跟乔治家附近的沙子相同,罗城车子里的皮屑跟木兰朵的DNA相吻合。

  这说明罗城昨天凌晨一点左右出门后,很可能去了乔治家,随后给木兰朵打电话,木兰朵上了他的车,随后失踪至今。

  去吸烟室吸烟,李正宇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把一杯咖啡递给我。

  “女人吸烟不好,不如尝尝我冲的牛奶咖啡。”他说。

  我接过咖啡放到一边,依然抽我的烟。

  “要不要把罗城请过来聊聊?”他问。

  我想起视频里罗女士为罗城请假,但老板没批准,还威胁说如果罗城不上班就会辞掉他。如果把罗城请来分局,他的工作可能就丢了。况且还有福建帮没有调查,说不定他们那里会有线索。

  “老大,你在行妇人之仁。”李正宇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

  “那就请过来吧,不过注意分寸,现在我们还没有充分的证据。”

  “你不跟他聊聊?”

  “我去一趟福建商会。”

  李正宇眨巴着小眼睛笑眯眯地说:“福建商会可不是谁都能摆平的地方,我听说你跟福建商会的老大有过节儿,一个人去行吗?”

  他怎么知道我跟福建商会有过节?这个韩国小眼睛,不可小觑。

  “正因为有过节儿,担心你去了碍手碍脚,施展不开。没你跟着坠脚,我就没有后顾之忧。”我把点燃的烟按灭,扔进垃圾桶,向门外走。

  “哎,你的咖啡不喝了,真浪费。”李正宇拿起我放在小桌上的牛奶咖啡,咕咚咕咚喝着,一边问我,“什么叫坠脚?”

  我没心情跟他扯皮,径直走到门外,钻进车子。

  李正宇在后面追问:“真的不用我给你当保镖?我跆拳道五段。”

  我没心情搭理他,发动车子,开向不可知的未来。

  车子路过罗城工作的修理厂时,我决定去跟老板打个招呼。一个警察为一个工人请假的话,老板可能会给个面子,收回辞掉罗城的打算。

  我走进修理厂,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正在擦拭着一辆修理好的汽车。他背对着我。我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昨天的胖子老板,就问修理工:“请问,老板在吗?”

  修理工回过头,这人我认识,是罗城的母亲罗女士。

  “你怎么在这?”我惊诧。

  “我儿子病了,我来替他两天。”罗女士用黑森森的目光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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