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海战中的信号兵

  • 来源:兵器知识
  • 关键字:西沙海战,信号兵,烂菜
  • 发布时间:2014-12-04 15:04

  杨班长个子不高,挺瘦的,但人很精神,举手投足间仍闪现出当年从军报国的风采。

  从军之前的记忆

  我是河南辉县人,父亲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军人。我随军晚,一直在辉县老家生活。当时老家的生活很困难,饭都吃不饱,穷山沟没有水,靠老天爷吃饭,差不多老吃地瓜(红薯)干儿,甭说蔬菜了,就是咸菜也少有,经常吃的就是地瓜叶腌成的烂菜,很难吃。

  我们随军后,生活有了改善。但由于父亲的部队经常换防,我们也就时常搬家转学,一个学年甚至要好几次才能上完。父亲的原则是到一个地方,再从头学起,所以我每到一处新学校里,都是同年级中年龄最大的学生了。

  后来,我们总算在天津安顿下来了,可父亲他们的空军高炮部队又去抗美援越了。

  “文革”中,我正上初三,又赶上“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热潮,幸亏好心的老师,我才没去“修理地球”(下乡),到天津塘沽新港当了一名扛大个儿工人(装卸工)。当时码头上机械化水平很低,几乎所有的物资都得人工搬运,大铁锹装盐,一锹好几十斤,一天下来,累得像散架一样,饭都不想吃。由于港口的作息时间是三班倒,即:早、中、夜24小时连续作业,一般情况下,大多数工人都是半个月回家一次,因为塘沽新港距天津还有50千米的路程。

  1969年12月我的“好运”来了。领导考虑到我根红苗正,积极肯干,在天津市红星中学又是学英语的,当年又被评为连队“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领导就把“外轮工人理货员”这个“肥差”交给了我。但我的英语连“二把刀、半瓶醋”也够不上,经常出错,那些装卸工往往白干半天,还得重来,所以他们经常骂我,弄得我很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日子太难了,万般无奈,只得求爸爸帮忙“走后门儿”来到了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当兵,那年我都23岁了,真正是刚入伍的老兵。

  1971年1月我来到海南岛榆林基地新兵营训练,还是因为我的档案里有在新港那段外轮理货的经历,所以我的定向是国际信号兵。所谓国际信号,就是学习用摩尔斯电码拍发和接收由26个英文字母组成的电报。而与之相对的国内信号则是用摩尔斯电码拍发和接收用汉语拼音字母组成的电报。

  1971年4月新训结束,我被分配到安游信号台(潜艇基地附近的小山坡上)开始接收本军信号的学习和训练。通过近半年的灯光和手旗练习,我以最优秀的成绩可以上岗值班啦。9月底党支部正式批准我加入中国共产党,我高兴得几天都没有睡好觉。父亲接到我的信,他不相信:“当年入伍,当年入党,少见!”事实就是事实,最后他相信了。当年10月中旬我又被送往海口市水警教导队学习国际信号,同样又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可以接收和发出国际信号电报了。

  正式上岗

  1972年5月学习结束后,我被派到西沙群岛的主岛永兴岛上执行任务。当时由于特殊的国际国内状况,我们都穿便衣,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军人身份。岛上的其他人也都是海南渔业公司的基干民兵,他们都佩有枪支。后来运来了几门75毫米加农炮,但没打过。西沙海战后,又来了两辆62式轻型坦克,当固定火力点用,但也没打过。岛上有一座26米高的了望台,台上有一架50倍的望远镜,可以非常清楚地观察海上和天空的情况。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经常入侵我国领海的美国飞机和军舰。您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一定记得那时《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经常刊登和播出的,外交部抗议美国军舰或飞机入侵我领海、领空×××次,我奉命发出严重警告的重要消息。这消息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我们发现的。那时的工作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发现入侵的美军飞机或军舰后,标定方位和经纬度,对比图册上的美军舰型或机型,核准后,即刻拍发电报上报,这样消息会很快传到北京,就有了外交部的抗议。这项工作干得时间长了,我们都有了经验,只要一发现目标,几乎可以马上判断出它的型号,而不用再对比图册。客观地讲,当时此类事件还是很频繁的,我们也是见怪不怪了。当时社会上曾有一种广泛的说法:光抗议有什么用,有本事把它打下来,我们也经常听到这种议论。对于这件事要做两方面的分析,第一,美国是世界上头号军事强国,他派飞机军舰入侵别国领空领海骚扰侦察的情况很多,绝大多数国家都是采取书面抗议的,只有极少数时会采用武力解决。以我国为例,建国几十年的国土防空作战,我们打的几乎全是美制蒋机(台湾空军的美制飞机,如U-2,F-104等),极少有美国人自己驾驶的飞机。海上亦如此,当年8.23炮战时,毛泽东不是也明确指示不打为蒋帮护航的美舰吗?还有一点,即便不打,抗议也是必须的。因为这是一个主权国家最基本的权利,这就好比一个人无端被别人打了一巴掌,连一声都不言语就捂着脸跑了,岂不太窝囊了?扯远了,还是回到西沙吧。

  永兴岛故事

  西沙群岛永兴岛信号台是南海前哨的制高点。每当一轮红日从海平面升起,我们信号兵就怀着对伟大祖国的一片忠心,升起五星红旗,日落收回国旗,周而复始,天天如此。这是信号兵每天最神圣的一项重要职责。永兴岛上除了我们的了望台之外,还有一座灯塔,距离信号台100米左右,为了给来往舰船导航,我们还需要去点燃灯塔,也是我们信号班的一项重要工作。灯塔的维护保养工作,我们每月两次,主要是维护保养,打扫卫生,检查氧气瓶开关、线路和灯塔的照明设施。现在回想起来,灯塔用的可能就是气体打火机里的那种丙烷气吧?

  永兴岛信号台的编制是一个班,我是班长,共有6个人。有时榆林基地情报参谋也来小驻,检查和指导我们的工作。我们分别负责报务、情报、观测、信号(包括灯光、旗语),有两部小发电机,是柴油机带动的。整个西沙都是亚热带气候,年平均温度都有20多度,非常热,而且台风很多。所以岛上除了椰子树之外,就是麻疯树和羊角树.羊角树主径不发达,丛生而矮小。麻疯树又粗又高,枝少叶子也少,你用手抠一下,就能掉下来一块(所以岛上的人管它叫麻疯树),但多大的台风却刮不断它。当时永兴岛刚开发,环境还好,海里各种好看的贝类、珊瑚,还有石斑鱼、大海龟也不少,以后去的人多了就很少有了。除了永兴岛之外,西沙群岛中有些岛在我退伍之前生态还是挺好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东岛,那个岛上的海鸥多极了,遮天蔽日的,它们根本就不怕人,在树上的海鸥巢穴里你用手抓它,它也不跑,只是大声呼叫。那种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场景使我终生难忘。不知道现在的东岛上还有没有海鸥了……

  在永兴岛上长期生活,最大的不方便就是没有淡水,全靠705渔轮长期从海南岛送来淡水。永兴岛实际上是由古老的珊瑚残骸和几万年以来的鸟粪(都变成化石)层堆积起来的,所以井水都很咸,每天刷牙,如不小心喝上一口准拉稀,因为岛上的地下水都含有氧化镁,勉强洗澡洗衣服还是可以的。但日常做饭、喝水只能靠大陆往岛上送淡水。遇到天气不好,特别是台风季节,水船不能及时赶到,我们只能忍着,真是淡水贵如油啊!永兴岛上的房子设计一般都是圆的(靠海边的房子),像碉堡,并留有防守枪眼。房顶上都是加高台接水,地下有水池储存。台风季节下大雨,我们特高兴,一来能够储备老天爷恩赐的“仙水”,二来也能痛快地洗个澡。岛上沙子多,没什么土,台风又多,种什么也不长。养的猪居然能爬树吃树叶!我们平常吃的青菜太少了,除了鱼还是鱼,而且每人一大盘子。我们几乎每周都要下海两三次赶鱼。所谓“赶鱼”就是等海水涨潮后(两米左右),我们两个人固定位置,把50米宽的渔网拉开,后边有3~4人拿棍棒拍打水面,让鱼撞上网,我们再一个一个地去摘鱼,回回都满载而归。

  1972年我刚来永兴岛时,是用军舰上的小舢板把我们送到海水较浅的礁盘上,然后再光脚背着背包踏水上岛的。后来码头已开始修建了,705渔轮也可以靠岸了,已经筹建中的西沙中沙南沙群岛县政府牌子也挂出来了,三层县政府办公大楼也基本完工了,岛上有了小卖部、卫生所、邮局、气象台(最早就有)、露天会场和露天电影院(一个地方)。全岛人欢心鼓舞,这日子有盼头啦!尤其是705船一来,生活给养来了,信件到了,一部电影片天天放天天看,直至705船回海南。那几天各单位各部门允许放假写信,也不训练和干活了,因为台风季节,船好几个月不来,家信、战友的信、同学的信,一收就是七八封,最少也要收3~4封,所以放假写信是那时西沙军民生活工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是1972年经榆林基地情报处委派从安游信号台去西沙永兴岛信号台的,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多。1973年10月,因我走后岛上没有国际信号兵,所以我又回到了永兴岛,正赶上了震惊世界的1974年1月19日的西沙自卫反击战。

  目睹海战

  1974年1月18日下午,我们接到上级命令,跟随地方政府(西沙群岛武装部)的西渔705船(这是一艘大马力渔轮,排水量有三百吨左右)前往永乐群岛,运送百名武装民兵到永乐群岛的琛航岛和晋卿岛海域去,抢占这些岛屿。根据敌情,南越方面已经打算入侵这些岛屿,我们必须抢先一步下手。我们信号班当天由我和战友季庄海一同前往。我带了一支56式冲锋枪和200发子弹。讲到这里您可能要问:不是去打仗、抢岛屿怎么就带一支枪?其实想多带也没有,因为我们不是战斗部队,枪械不是全配发的。不过您别担心,那时海南的民兵装备是齐全的,有半自动、冲锋枪还有轻机枪,之所以让我们随队,只是为了随时与已经到达西沙海域,以榆林基地副司令员魏鸣森为总指挥的,我271、274猎潜艇编队海上指挥所保持联系。

  我们705船在永兴岛装上全副武装精明强干的武装民兵后,于当晚9点多起锚离开永兴岛向指定海域驶去。我记得大约是19日凌晨4点多钟到达永乐群岛海域。我们与已在永乐群岛海域巡行的271编队接通联系,271海指命令我们原地待命,天亮后抢占岛屿。大约6点多钟,天还没有完全大亮,我们船开始向琛航和晋卿岛靠近。而此时我们发现南越海军的4、5、16号驱逐舰和10号护卫舰组成的编队也在向这边靠近。我立即请示271海指,魏副司令命令我们:“别管他们,立即登岛!”于是我们船加速向岛屿靠近。大约8点钟,我们的民兵跳下船,沿着礁盘开始向琛航岛涉水前进。而此时,琛航岛另一个方向的南越方面也开始放舢板企图派人登岛,而此时我们的英雄民兵已经抢先占领了岛上的有利地形。南越方面一看被我们占了先,便开枪射击,我们民兵也英勇还击。10:20分,与我271、389编队对峙的南越军舰首先开炮,我舰也立即还击。顿时海上炮声震耳欲聋,炮弹落到水里爆炸掀起的水柱冲天而起。我们站在船上可以很清楚看见敌我双方“捉对厮杀”的激烈场面,并使劲为我们军舰呐喊助威。两方的军舰一面激烈对射,一面不断变换着各自的舰位。最激烈的炮战持续了大约50分钟。南越军舰被我们打得冒起烈火浓烟,仓皇向南逃跑。10号护卫舰伤得最重,被扔在后面。

  正当海战接近结束时,我军的281、282猎潜艇也赶到了。当时我高兴得跳起来了,因为我船上有10倍的望远镜,很早就发现了。方向是从永兴岛方面来的,越走越近,越看越清楚,此时船员们和我一样,高兴得蹦起来了,全船人员高声呐喊欢呼跳跃,有的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您已经采访过张俊殿、王俊明、王洪涛那几位我的老战友,他们讲的猎潜艇都是引进的苏制04型艇,而281、282艇则是我国自制的037型艇,性能当时还是比较先进的。特别是艇上有两座双联装57毫米火炮,射速高、准确性好。所以281编队的两条艇一到,对敌10号舰一通猛打,很快就把敌10号舰送到海里喂了王八。

  我们这4条船伤得也不轻,其中389扫雷舰如果没有及时抢滩也就沉了,最后这条船停在琛航岛的礁盘上,后被拖回广州船厂修好了。

  抢运伤员

  这一仗,我军牺牲18人,伤67人。战斗刚一结束,硝烟还未散尽,我们705船和另一条小船120号(船上的信号兵王马山也是我信号台的战友)就奉命迅速依次停靠在271、274猎潜艇和389、396扫雷舰的船舷旁,迅速把伤员抬到我们这两条船上,把受伤的同志先送到西沙首府永兴岛抢救。

  就在我705船靠近七十三大队274猎潜艇时,我看见了战士们都正在刷洗清理甲板,甲板上受伤战友们鲜红的血还在流淌。但战友们没有掉眼泪,更多的表情是对南越侵略者的一种愤怒。有的战友还在检查伤员们的伤口和为他们包扎;有的正在和受伤战友告别。伤情较重的战友们有人陪着静静地等待我们把他们抬到船上。这一幕幕受伤战友们的痛苦表情,使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战友们!我们来了!你们受苦了!好样的!坚持就是胜利!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你们到西沙永兴岛救治。给伤员们讲完话我心里痛快多了。

  在用担架抬重伤员的过程中,我在不断地大声吆喝着:“同志们!一定要轻点儿!慢一点儿!把人放舒服了!”船员们细心地照顾着每一个伤员。经过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将所有伤员都抢救上船。我船高速离开了永乐岛向永兴岛进发。航行途中伤员们喝水、翻身挪动,船员们都是轻手轻脚,关怀备至,尽可能让伤员们减少痛苦。用船政委和老船长的话讲:“他们是英雄,也是我们的孩子!老杨你放心吧。”

  我在安排好伤员后,已经很累了,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但必须提前把信号报文拟好。大概意思是:“伤员30人,准备担架到码头,带医生等待抢救,准备床位。”到永兴岛已是下午5点多了。由于整艘船上只有我一个“正规军”,又负责联络,所以由我向在永兴岛上的海军首长以及西沙武装部领导做了简略的战场汇报。

  我们在永兴岛稍事休息之后,晚上7点左右就起锚去海南岛清兰港,接运收复甘泉岛、珊瑚岛、金银岛的陆军战士和海南的武装民兵。我记得那天风特别大,有9级,大风掀起的巨浪把我们这艘三百来吨的渔轮一会掀上波峰,一会儿又摔到浪底,好在我们都是久经风浪的水兵和渔民,所以也没出什么大事。经过奋力拼博到达海南岛清兰港,补充完柴油之后,收复被占岛屿的陆军和海南武装民兵也都上了船。我们又装了一些西沙部队急需的后勤物资,当天夜里就又返回西沙永乐群岛。风是小多了,但那些初次乘船的民兵和陆军战士却受不了,一路上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1974年1月20日,9:35分登岛战斗开始,我军乘胜一鼓作气收复了被南越霸占好几年的甘泉、珊瑚和金银三座岛屿,至此西沙群岛的所有岛屿都回到祖国的怀抱。

  改做后勤

  在战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这艘船主要负责为西沙我军运送各种补给物资,什么都有。粮食、青菜、水果、香烟、茶叶,还有棉大衣,因为一月时候,西沙那里晚上还是挺凉的。

  为了怕南越军队狗急跳墙,派军舰在半途伏击我们,所以夜间航行都实行灯火管制。好在开船的船老大都是老西沙,路很熟,船上也有导航雷达,所以也没出过什么事。

  西沙海战一晃也四十年了。战后的1975年我退伍回了天津,在出“海鸥”手表的天津手表厂又干了二十多年,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两次荣获天津市劳动模范荣誉称号。但回首往事,最值得我骄傲自豪和终生难忘的还是在西沙的那些岁月。那些伤员的痛苦表情,和流到甲板上的鲜血还时不时在脑海里浮现。战争是残酷的,但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幸福安宁,当需要时,我们军人还会毫不犹豫地付出鲜血和生命……

  西沙海战海上指挥所机要参谋张玉华为本文的采访提供重要帮助,在此致以深深的谢意……

  《兵器知识》杂志全体编辑记者及广大读者向西沙海战中的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

  讲述者/原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安游信号台信号班 班长 杨义学

  文字整理/本刊记者 林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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