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总算要搬离这间出租屋了。
为了保证能在第二天一早全部搬空,他的这个周六都花在了收拾屋子上。
和曾经每一个宅在这里的日子一样,阿来不想花精力去刷牙洗脸或是吃个早饭。他蓬头垢面地在屋里转了一圈,计划先从厨房开始收拾。
半个小时后,油盐酱醋和锅碗瓢盆都已经打点妥帖。阿来环顾厨房四周,看到许久没碰过的吊橱,便仰起身把放在里面的一个纸箱拿了下来。打开纸箱,想起这是半年前家里寄来的干货食材。香菇木耳,红枣薏仁,豆豉香干……满满当当,好像他收到之后真的会拿来做饭一样。
阿来翻看了半天,大多食材都已经过期。但幸好赶上了香干保质期的最后一天,总算没有枉费半年前那个父母满头大汗打包寄出的下午。
香干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没有变化,却不是阿来最爱吃的什么特别食物。其他山珍、干货、特产,也没有一样是他多么钟爱的。但阿来明白,寄来这些东西,是母亲要给他在北京的出租屋里,也布置出一个家来。一个冷冻柜里有饺子、冷藏柜里有饮料、厨房里有大米面条,不需要出门就能做出一顿便饭来的家。所以尽管每回包裹到了之后都会被束之高阁,阿来却总在母亲电话问起时,答说已经在吃了。
下一个要收拾的,是小客厅兼饭厅。阿来在一个大储物篮里,发现一堆零食,记起来是上个周末,几个相好的同事来家里办离职热身派对的时候留下的东西。所谓离职热身派对,不过是几个人借着彼此都已动了的离职念头,聚起来再聊一回天,再吃一回零食,再喝一回啤酒。这些三年前尚不相识、风尘仆仆地赶到北京来报道入职的人,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晚上,是一起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在争吵不断的会议室,又或者是在知春路的街边烧烤摊、在五道口的桌游店里度过的。
那次派对最后以所有人的微醺和热泪盈眶收场,倒是前所未有的。一群人中,阿明计划回青岛继承家业,峰哥要回长沙迎娶青梅竹马,索菲已经和男友买好机票双双南下置业安家……突然间每个人都规划好了自己的下一站,像几年前不约而同地来到北京一样,又一次不约而同地鸟兽散去。
阿来把余下的零食摊到地上,像上周末派对时一样,盘坐着吃了起来。他拆开一包东江鱼,猜想多半又是湖南妹晶晶买的,便记起她在聚会临散场时,泪眼迷离讲的一句话:咱们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阿来悻悻然吃了几包东江鱼,洗了手开始收拾卧室。他从床底装被褥的箱子里找到了一瓶可乐,又在床头的杂物盒底发现一片巧克力,接着是衣柜深处的一包QQ糖、书架顶层的几片海苔……都不用猜,这些定是两个月前小卿还住在这里时留下的。
如果有时间重叠这回事,阿来今天收拾行李时的蹲下、弯腰、垫脚这些动作,应该和曾经小卿藏起这些食物时的动作,可以完全合并,化为同一个身影。
收到穿越时空而来的小惊喜,阿来却并没有电影里演的那种感伤。他和小卿,不过是北京城里再常见不过的那类故事,丝毫不撕心裂肺,半点也没有深入骨髓——两人在朋友聚会上认识,没多久小卿便搬进阿来的出租屋,在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后,生出许多的两相厌倦,于是分道扬镳。
小卿在搬家师傅把她的最后一包行李搬出去的时候,将出租屋的钥匙交还给阿来,两人和和气气地,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道了再见。
阿来猜想,在那个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刻,小卿也没有跟自己提及她曾经藏起来的这些小东西,大概是在心底里,真真觉得与面前这个人相关的事情物件都不重要了,那些一同度过的琐碎日夜,不消去记,即便记得也不消提。
伴随出租屋里的大小食物被吃完,阿来也终于收拾完了行李。已经到了夜晚,他没有离开出租屋半步。这天他没有开伙,没有叫外卖,却一点不饿,因为他吃到了一年只能见几面的父母千里迢迢寄来的豆干,吃到了即将散回到五湖四海的朋友们留下的最后一拨零食,吃到了形同陌路的前女友留下的惊喜。阿来惊讶地发现,一天下来,自己竟将这几年的北京生活,用肠胃捋了个遍。
第二天一早,阿来最后一次环顾了这间住了一年的出租屋。它和阿来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一模一样,几件家具和电器,带着上一个租户还没消散干净的烟火气息,安静呆在那里,迎接下一位租客的到来。
下一位租客,大概也要在这里,拆开家乡父母寄来的包裹,和同事朋友吃饭聊天。他大概也会有一个女朋友,在某个时候搬进来,从此起居饮食皆与分享,一起吃豆浆油条,一起看美剧叫外卖,一起在睡不着的深夜煮碗面吃。
阿来希望,下一个租户,可以及时吃完家里寄来的香菇木耳,可以永远不和朋友吃什么离别饭,最好还有一个真正两情相悦的女友,起码,要长过租期一年吧。
(怪蜀黍摘自“凤凰网”)
阡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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