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奎龄的《五伦图》作于乙亥(1935)年，为其51岁时的作品。这位并非科班出身，学历也仅“私立敬业中学”毕业的艺术才子，凭着对绘画的执着热爱，通过自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绘画题材广泛，花鸟走兽，山水人物，无所不能。有人作过统计，刘奎龄所绘涉及动物植物150余种，故有“不仅画了一个动物园，还画了一个植物园”的美誉，其中走兽翎毛尤为其擅长，绘孑L雀则最令人赞不绝口。
<五伦图》顾名思义，是以“五伦”之意作画。是图绘禽鸟五类十只，各依习性藉梧桐栖身蔽荫，或树上或树下，济济一图，共和之态令画面呈现一种和谐的同构关系，体现了刘奎龄驾驭题材、谋篇布局的高超技艺。
五伦也称作五常，所谓伦是人伦、伦常，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五伦的概念在中国由来已久，《孟子·滕文公章句上》云：“……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情，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序），朋友有信。”这是中国伦理学的重要内容，世代相传。而以花鸟画的形式表现五伦关系有类修辞学上的比喻和拟人，古已有之，艺术家们不仅将其绘以绢素，青花、五彩瓷器上也比比皆是，明清以来尤其为盛，对应的禽鸟则有凤凰、仙鹤、鸳鸯、鹊钨、黄莺。为什么是这五种鸟？因为有出典：
《禽经》（晋张华注）云：“鸟之属三百六十，凤为之长。”又“飞则群鸟从，出则王政平，国有道。”这是说凤凰。《易经》云：“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这是说仙鹤。晋崔豹《古今注·鸟兽》：“鸳鸯……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日匹鸟。”这是说鸳鸯。《诗经》云：“鹊钨在原，兄弟急难。”这是说鹊钨。又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是说黄莺。所以古人用凤凰表示君臣之道，用仙鹤表示父子之道，用鸳鸯表示夫妇之道，用鹊钨表示兄弟之道，用黄莺表示朋友之道。
但是刘奎龄的《五伦图》四种鸟依典绘图，却没有凤凰，取而代之的是孔雀（其中一只既非孔雀也非凤凰，似在二者之间）。刘奎龄搞错了？刘奎龄绘花鸟形象把握非常准确，我们且以《五伦图》中鹊钨和黄莺举例。鹊钨是一种类鸟的通称，在我国常见的是“白脸鹊钨”，其雄鸟自头至腰际羽毛均深黑色，胸部灰黑，特别的是，鹊钨的尾羽除外侧白色外，其余大部分黑色，展翅飞翔时愈加明显。黄莺即黄鹂，通体羽毛呈金黄色，金黄色中，自头部经过眼周直达枕部有一条黑纹，翼和尾的中央羽毛也为黑色，这是黄莺的特点。比照刘奎龄所绘，这些特点都一一对应，说明刘奎龄对其所绘观察是非常仔细的，或许直接来自写生。
可是凤凰如何写生呢？不错，凤凰在中国古代确实被视作百鸟之王，但是自然界中并无此鸟，它其实只是古代传说中的鸟王，这和龙的情况是一样的。那么凤凰是什么形象呢？《尔雅·释鸟》说“鸥凤其雌皇”，两晋时著名文学家、训诂学家郭璞注日：“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从此绘凤以此为谱，久而久之，和龙一样，凤的形象被高度图案化了。刘奎龄尽管没有高深的画论，但以图案化的凤凰入其《五伦图》显然不符合他的绘画理念。他绝非不知道凤凰在“五伦图”中的角色，远的不说，此幅《五伦图》作于民国二十四年，此时五伦主题的绘画，且不说绢素，即以景德镇烧制的瓷器比如赏瓶大罐上所见，也比比皆是，并且都是以凤凰为中心展开布局，刘奎龄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这在我看来，一方面反映了他为艺的个性，另一方面--这是更重要的，世上本没有凤，孑L雀才是他心目中的凤凰。
2014年10月20日于湖上真乃居灯下
文 胡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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