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弟弟的良知觉醒了

　　在深圳闯出一片天地的哥哥，将大学毕业的弟弟安排进自家公司任职，可弟弟为何要恩将仇报？

　　2014年12月9日，随着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事情的前因后果终于浮出水面——

　　兄弟相依，命运各异

　　2006年春节过后，熊威与弟弟熊彬在柳州火车站告别。看着熊彬哭红的眼睛，21岁的熊威强忍心酸，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好好念书，等哥混出个人样儿来，就接你一起来过好日子。”

　　熊威与熊彬出生于柳州市柳江县农村，由于父亲早逝、母亲改嫁，熊威早早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重任。初中毕业后，熊威便到县城的餐馆打工，供弟弟上学。

　　2005年，15岁的熊彬考入柳江高中后，学费和生活费都提高了，熊威决定远赴深圳打工赚钱。

　　兄弟俩在火车站依依惜别后，各自奋斗。熊威在深圳的一家海鲜酒楼做厨房帮工，一天工作16个小时。为省路费，熊威3年都没回过老家。2008年，熊彬考上了一所大学。熊威欣喜若狂，专程回柳州，将攒下的2万元钱交给弟弟做学费，还请乡邻们喝酒庆贺。

　　此后，熊威也时来运转。2009年，已升为大厨的他，与酒楼经理蔡荣芳互生爱慕。蔡荣芳与熊威同龄，出生于广东潮州，父母从商。恋爱半年后，两人双双辞职，在罗湖区商业街附近开了一家海鲜餐厅，生意异常火爆。

　　2011年底，两人在潮州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婚后，夫妻俩不仅在深圳龙岗区买了复式楼，还注册了餐饮连锁公司，旗下有5家高档海鲜餐厅，盈利节节攀升。

　　2012年7月，熊彬大学毕业后在南宁求职不顺，屡次打电话向熊威倾诉。熊威想让弟弟来帮自己经营事业，但妻子蔡荣芳却不同意，因为父亲曾多次告诫过她，要想把生意做大做强，就不要任用没有相关工作经验的至亲。

　　可熊威记得当年许下的让弟弟过好日子的承诺，他极力做妻子的工作，说公司采购部用外人不踏实，弟弟为人实诚。最终，熊威说服妻子，将熊彬成功安排进入公司做采购经理，月薪6000元。上岗前，熊威请人对熊彬进行了专业培训，还给他报了驾校。为了熊彬上下班方便，熊威特意在公司附近为他租了一套50平方米的精装修公寓。

　　刚开始工作时，熊彬很敬业，每天都早出晚归在外面联络业务，发展了许多有实力的供应商。3个月后，一个名叫李洪的酒水供应商送给熊彬一块名牌手表，熊彬再三推辞后收下了。没多久他发现，李洪送礼的真正目的，是想将劣质酒冒充高档酒供应给餐厅，从中谋取暴利，他于是退还了手表，并要求与李洪中止合作关系。几天后，李洪不动声色地塞给熊彬3万元红包。熊彬动摇了，与李洪签订了长期供应合同，他每月都能根据酒楼酒水销量从中提取回扣。

　　有了钱后，熊彬经常到华侨城酒吧街一带消费。2013年2月，熊彬喝酒时认识了24岁的老乡王成波。王成波是一名调酒师，善于交际。当王成波了解到熊彬的哥哥是开餐饮公司的大老板后，开始对他大献殷勤：带着熊彬到东莞星级酒店“见世面”，一夜花费数万元。

　　熊彬大开眼界的同时，腰包也急剧缩水，单靠李洪的酒水回扣，已无法满足他的消费需求了。

　　不久，一个关系不错的客户请熊彬吃饭。熊彬无意中提起自己最近手头紧，客户便“指点”他：“你跟我签供货协议时，把原料的价格提高一点，再拿到公司报账，手头不就能变宽裕了吗？”吃完饭，两人把采购合同里每一种原料的价格都提高了几毛到几元不等，最后一算差价，1年竟多出10多万元。收到公司供货款后，客户如约将多出来的差价打给了熊彬。

　　渐渐地，熊彬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通过各种名目报假账。拿到钱后，他就和王成波等一帮朋友出去挥霍。偶尔，他也会对王成波吐露不安。王成波说：“你捞这点钱，对于你那土豪哥哥来说不值一提。就算被别人发现，也没人会跟老板的弟弟较真。”

　　突被“断奶”，心理扭曲

　　2013年底，公司财务主管在核对年终账目时，发现熊彬有报假账等违规行为，于是将情况报告给了熊威。熊威严厉地批评了熊彬，蔡荣芳闻听后，派人调查此事。调查中，一些客户将熊彬吃回扣的事说了出来。结果显示，熊彬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不正当得利至少60万元，且这些钱都已无法追回。

　　事情败露后，熊彬在哥嫂面前一再哭求谅解，称自己是被客户诱惑上了“钩”。熊威痛心疾首地说：“60万元就被你这么挥霍了，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冷静过后，熊威认为弟弟之所以会犯这样的错误，主要还是因为涉世不深被人利用。考虑只有弟弟这么一个亲人，他再三劝说妻子放熊彬一马。

　　由于此事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不处罚熊彬显然不行，最后，夫妇俩达成一致，将熊彬调到公司新开张的一家海鲜酒楼做大堂领班，月薪3000元。熊彬上岗后，熊威曾私下找到熊彬的主管，叮嘱他对熊彬严格要求，有问题随时报告。

　　熊彬被降职后，多次对王成波抱怨，说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穷鬼，受尽了同事的白眼，而且新工作又累又苦，挣的钱只够解决温饱。

　　2014年2月的一天中午，熊彬在酒楼大堂值班时，一名中年男顾客买单要求打8折，熊彬不同意，与其发生了争执。男顾客骂了几句脏话后，熊彬的负面情绪顿时爆发了，他挥拳将男顾客打倒在地。蔡荣芳赶到现场后，当着众人的面让熊彬“滚蛋”。由于顾客向有关部门投诉，酒店被要求歇业数日整顿，损失惨重。

　　在外出差的熊威听闻此事，马不停蹄地赶回深圳，一下飞机就直奔熊彬的住处，指着熊彬吼道：“你现在隔三差五就捅娄子，把我的警告当成耳边风，简直无可救药了！”

　　这一次，不管熊彬如何辩解，熊威都坚决地与妻子站在了同一立场，誓要给弟弟紧急“断奶”，让他懂得生活的艰辛。月底，熊威让熊彬领取了当月工资后，将其从公司开除。

　　失业后，熊彬惶惶不可终日。经过这样一段过山车一般的生活，他找工作更加高不成低不就了。原先熊威一直负担着他每月3000元的房租，被公司开除后，他房租也交不上了。4月30日上午，被房东逼债的熊彬，硬着头皮来到熊威家中借1万元钱。熊威得知弟弟的来意后，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表态。本就对熊彬一肚子怨言的蔡荣芳趁机奚落他：“你让公司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还好意思来借钱？我们的钱就算是给大街上讨饭的，也不会再给你1分！”

　　熊彬听罢此言，起身摔门而去。他走后，熊威责怪妻子说话太难听，蔡荣芳说：“既然下决心让熊彬吃苦头，就不能再让他不劳而获，产生依赖性。”熊威对弟弟放心不下，给他连打了几个电话，但熊彬均未接听。

　　当天下午，熊彬找王成波借钱缴清了房租。次日，他便搬到王成波的租住房借住。那些天，他把王成波视作真正的亲兄弟，将烦恼和盘托出，对熊威的来电一律不接。而王成波也坦言，自己来深圳多年仍一穷二白，心有不甘。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时常借酒消愁。

　　5月下旬，熊彬仍没找到工作，而王成波因欠了10多万元赌债，被债主逼得连班都上不了。眼看两人就要流落街头了，王成波急红了眼，对熊彬说：“我们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哥嫂了。既然他们对你不讲情义，我们也没必要客气了。不如一起将你哥绑了，要个200万，我们到外地去创业！”听了这个建议，熊彬大吃一惊，当即表示反对。

　　可6月初，王成波的房东也来催逼房租了，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由同时想到了绑架熊威一事。王成波游说熊彬行动，但熊彬担心事后哥哥会报警抓自己，王成波劝他：“你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肯定会放过你。等你出人头地后再报答他，他会原谅你的。”

　　熊彬被说动了，但他提出只许索财不许伤人，王成波一口答应。之后，王成波又找来在龙岗区一家娱乐城当保安的表弟陈启明，一起策划绑架事宜。3人分析后均认为，此次行动只可针对熊威一人，不能惊动熊彬的嫂子，否则她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恩将仇报，自毁前程

　　6月10日，陈启明将娱乐城送货的面包车开出来，将买来的作案工具都放进面包车内，还在车窗上贴了黑膜。随后，3人连续多日开着面包车跟踪熊威，寻找下手的机会。

　　6月17日中午，3人再次到熊威的办公楼下蹲点。当天下午4点，熊威开着宝马车来到龙岗区南湾街道洗车店洗车，熊彬驾驶面包车一路跟随其后。熊威将车钥匙交给洗车店老板后，径直走到马路对面的一棵大树下抽烟，熊彬赶紧将面包车开到熊威身边停下。他摇开车窗喊了一声“哥”后，招手示意熊威到车上来。熊威惊讶地走近说：“这些日子都见不到你，你干什么去了？”他的身体刚靠近面包车门，王成波和陈启明就迅速跳下车，奋力将熊威拽进了面包车内。门窗都关好后，熊彬驾车向龙岗郊区行驶。熊威见拉自己上车的两名陌生男子拿绳索反绑他，不由对着正在开车的熊彬大喊：“他们是谁？想干什么？你赶紧停车让我下去！”王成波和陈启明一左一右控制住熊威的手臂，将其双手反绑后死死按住。怕他喊叫引来注意，王成波拿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6点40分左右，熊彬将车开到了人烟稀少的龙岗与惠阳交界路段。车停在路边后，王成波和陈启明押着熊威向公路外的荒地走去。走了近20分钟后，王成波扯出熊威口中的毛巾，直言不讳地对他说：“大哥，我们想找你要点钱花。”熊威说：“要多少？”王成波说：“我们3个人，怎么也得要个200万吧！只要你老实给钱，我们绝不为难你！”

　　熊威斥责王成波狮子大开口，他瞪着一旁的熊彬说：“弟弟，我辛辛苦苦养你成人，供你读大学，你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熊彬背对着他说：“哥，我对不起你，但我实在走投无路了。你还是拿200万元出来吧，以后我要能赚到钱一定还你；如果没还上，你就当没我这个弟弟。”熊威气得踢了他一脚说：“熊彬，你不能再走错路了，赶紧收手，不然我一定送你们去坐牢！”

　　见熊威无动于衷，王成波和陈启明很抓狂，两人从熊威的钱包里翻出2000多元现金，又翻出了两张银行卡，逼迫熊威说出密码。熊威坚持不说，还骂他们做坏事会遭报应。王成波被激怒了，他狠狠地踹了熊威肚子两下，再次逼他说出密码，熊威仍不屈从。

　　陈启明也发火了，左右开弓扇熊威耳光。一开始，熊彬还袖手旁观，但没多久，见熊威被打得满嘴鲜血，熊彬上前阻挠说：“不是说好不伤人吗？我哥脾气倔，他要实在不说，咱们只能算了！”王成波质问熊彬：“你到底站在哪边？你竟想反水？”3人争论不休时，倒在地上的熊威趁机在草丛里反复摩擦被反绑住的双手。感到绳索有所松动后，他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公路方向狂奔而去。

　　王成波见状大惊失色，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追赶熊威，熊彬也紧跟着追了上去。熊威一边跑一边向公路上正在疾驰的车辆呼喊，眼看他就要跑到路边了，王成波挥舞着匕首试图制服熊威，熊彬大声呵斥王成波住手，但王成波不依不饶，追上熊威后将其从身后扑倒。熊威拼命挣扎，王成波高举匕首欲刺其后背。熊彬一个箭步冲上前，扑向哥哥的后背。猝不及防的王成波，将高举的匕首刺进了熊彬的左后胸，一时间鲜血不断喷涌。王成波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他赶紧叫上陈启明，驾面包车逃走。

　　熊威强忍悲痛挪开弟弟的身体，到公路上请求过路司机拨打了急救和报警电话。接着，他返回弟弟身边，抱着浑身是血的弟弟放声痛哭。

　　当晚9点，熊彬被送到龙岗区人民医院后，因心脏主动脉被刺中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与此同时，龙岗分局民警接警后，迅速赶到现场侦查。6月18日晚，警方在宝安区城中村将躲藏在朋友家的王成波、陈启明抓获。受审时，王成波对策划绑架熊威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他辩称自己没想杀人，是一时失手刺死了熊彬。警方认为其在追赶熊威过程中，有意置对方于死地，只不过阴差阳错杀错了人，因此仍以故意杀人罪拘捕了他。2014年12月9日，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中。

　　悲剧发生后，熊威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他后悔自己多年来只注重满足弟弟的物质欲求，在他的思想行为发生变化后，总是一味地斥责，疏于沟通引导，以至于让他走上了不归路。值得宽慰的是，在生死攸关之时，熊彬尚未泯灭的良知被唤醒了，他以自己的死换得了哥哥的生，让这份曾经深厚的血脉之情保留了最后的温暖。

　　近年来，社会上发生不少类似的大学生“断奶”悲剧。北京大学精神病研究所的唐登华教授说：古人云，“蔫人出豹子”，这句俗话很有道理，心理学上也有这个规律，即严重的个性压抑会带来巨大的个性膨胀，受到压抑的个性最终会为自己的伸展找个缺口，从而酿造悲剧。但愿人们从中得到警示。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为化名）

　　文/深海 责编/朱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