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祖师神像：丢失的乡间偶像

　　他们以为是村里有人患急病，要连夜送到医院去救治，就把砖车推到路边给面包车让出路。车子呼啸而去。

　　初春，天刚擦黑，福建省大田县吴山乡阳春村的普照堂广场焰火冲天，数千村民默念祈祷。

　　万里之外的欧洲匈牙利自然博物馆，当地华侨领袖刘文建正与阳春村同步连线，宣读祷文。

　　经过近半个月的努力，阳春村村民深信，远在欧洲的“肉身坐佛”就是他们于1995年被盗的章公祖师神像。

　　2015年3月25日，国家文物局博物馆与社会文物司社会文物处处长金瑞国公开表示，根据当地遗存的照片、族谱、衣冠、坐轿等物品，以及相关证人证言，已基本确定该“肉身坐佛”就是阳春村1995年被盗的宋代章公祖师像。

　　从村口到普照堂的路沿溪而建，流水淙淙，溪边红豆杉伫立千年，村民期盼章公祖师像早日回家。

　　医者章七三

　　林永团是阳春村第一个发现章公祖师像身处海外的村民。

　　3月初，在大田县城关开店的林永团边吃饭边打开手机，有一条新闻是匈牙利布达佩斯国家自然科学博物馆CT扫描中国佛像。

　　除了佛像内清晰可见的人体骨骼，林永团还惊讶地发现，佛像与小时在本村普照堂看到的章公祖师像非常相似。他放下饭碗开车到县城的同村村民林乐居家，后者存有一张1989年拍摄的章公祖师侧面照片。

　　林乐居打开柜子、翻出照片，两人一下子激动起来。

　　林乐居的照片很快拿回阳春村，问题却来了——章公祖师神像在村里时穿披风、戴帽，村民们只能看到章公神像的脸部。

　　后来有个老人用手遮住佛像的额头，再举着照片让大家仰望，空气瞬间凝固：慈眉善目的神情太像了。

　　45岁的林开望是阳春村党支部书记。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每年农历十月初五是比过年还要热闹的日子。“我们从小就知道，每年的这个日子，附近乡里的亲戚都会来拜祭章公祖师，拜祭完就到我家来做客，我妈妈会做一桌好菜给他们吃。”

　　阳春村的奉章公祖师崇拜可以追溯到北宋年间。大田县博物馆馆长陈其忠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阳春村气候适宜，地理位置优越，在公路未通的年代，这里是闽中交通要道，属于典型的千年古村落，如今阳春村还留有1400多年的南方红豆杉。

　　宋时，闽南造神运动发达，出现佛教和道教共荣的局面。根据现在遗址考证，大田县境内有宋元时期的道观161座，数量超过之前所有时代的总和。

　　章公原名章七三，后也称章六全，北宋年间在德化县附近的洞口村传道。据考证，章七三的父亲章五二，是当地的名士，热衷修炼之术，是章家在德化县屏山的开基始祖。

　　大田县屏山乡的寺庙崇圣岩至今供奉有章五二的牌位，上写大宋章公檀樾，意思就是章五二是一代始祖。

　　章五二生有三子，章七三是第三个儿子。

　　陈其忠说，以前传说章七三是放牛娃，本地一些历史研究者都百思不得其解，近年通过章氏族谱和章五二在崇圣岩的牌位研究，他们认为，章公应该出身道教世家，属于修行有造化的一族。

　　崇圣岩建立于1164年，据推测章七三也应该活跃在那个年代。他带着两个徒弟到阳春村修道行医，看到阳春村的好山好水、气候适宜、温度适中，还有大量的红豆杉，就在此结庐修行。

　　据历史记载，章七三因能行医传道，帮助百姓解决疾苦，成为当地很有威望的人。事实上，当地的神仙、祖师，多是当世行医救困者。

　　章七三坐化后，徒弟将其肉身作了防腐处理，塑成金身供后世瞻仰。

　　万里求证祖师神像

　　陈其忠认为，与北方干燥寒冷气候不同，闽南气候温暖湿润，不适合肉身保存，肉身塑身的佛像很少见。

　　“目前看，章公祖师是大田县境内唯一留存的肉身菩萨，这在福建乃至中国的宗教文化历史中，有着特别的意义。”陈其忠说

　　章公逝后，当地村民以章七三的法号“普照”为名，建普照堂供奉。

　　明万历年间，普照堂曾被林氏家族复建。除了重塑章公祖师神像供奉在大殿中央，林家还把自己的祖宗牌位供奉在偏殿，形成祠庙合一的格局。

　　陈其忠说，从在欧洲展出的神像衣服纹饰看，应该是在万历年间塑的，与当地历史记载万历年间林氏重修普照堂吻合。

　　可能找到了章公祖师神像的消息，像风一样在附近几个村子传开，乡老们聚到普照堂泡茶想办法。很快，一个电话打到在布达佩斯的三明籍老乡那里。后者赶到博物馆，径直走到塑像面前。虽然工作人员不允许拍照，但他还是用手机偷偷拍了几张，发回村里。

　　3月17日，三明籍华侨、匈牙利福建商会会长刘文建赶到布达佩斯的这座博物馆，经过一番交涉后终于被允许进入博物馆拍摄照片。

　　当晚，阳春村的老人们在网上看到了这些全身照片，顿时老泪纵横，异囗同声说：这就是我们的章公祖师。

　　深夜里的白色面包车

　　村民林乐妙向本刊记者回忆，“文革”时村民为避免章公祖师神像被破坏，由青年轮流传递130多斤的章公祖师神像。

　　林乐妙记得自己抱着章公祖师神像时，其底部有两块上下黏合在一起的木板，木板两边有铁环，其中左边的铁环有点松动。互相传递时，他们都会提醒，小心左边的拉环，最好用手抱着整个木板。

　　“看到两块底板和上面的两个手提铁环，我们肯定他就是章公祖师，这是我们当年亲手抱过的，有一次藏在山洞的时候，下面一块底板曾被白蚁咬掉过。”老人们说。

　　而最受关注的是，欧洲展出的神像坐垫上有“本堂普照”字样。

　　阳春村林氏族谱记载，普照堂“建于宋代，名字来源于章公祖师”。同时，坐垫上的文字还显示，神像是“章公六全祖师”。

　　村老林开望向本刊记者回忆，1995年的农历十月二十三，也就是章公祖师诞辰刚刚庆祝完半个月左右，有村民从普照堂跑出，一路喊着章公祖师神像被盗了。他到现场才看到，当年简易的普照堂土墙已经被挖开，神像已经不见踪影。

　　村民报案后，当地公安机关到现场勘查，没有任何线索。但阳春村村口砖窑厂的两个工人说，出事时的当晚12点左右，刚好砖窑出炉，他们拉着一车砖头过村头小路到堆场，迎面碰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借着微弱的灯光，工人看到车后座有一个人坐着，还披着一条毯子。

　　他们以为是村里有人患急病，要连夜送到医院去救治，就把砖车推到路边给面包车让出一条路。车子呼啸而去。

　　其后，阳春村村民自发到附近县市打听寻找，甚至托人到福建厦门海关打听。1997年，村民重塑章公祖师神像，2009年全木质结构的普照堂新大殿落成。

　　如今，村民已经专门成立文物追讨工作小组。林乐妙摊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一手按住福建，一手费力地找到荷兰。他感慨地说：“我们还在这边辛苦地找着，哪知道章公祖师神像已经到了那边。”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黄柯杰/福建三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