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朗遇见波斯

  • 来源:环境与生活
  • 关键字:伊朗,波斯,旅行
  • 发布时间:2015-04-15 09:43

  曾问一个差不多走遍世界的朋友,最想向我推荐的地方是哪儿,她脱口而出“伊朗!”

  40多年前,正在五七干校盖猪圈的父亲被突然叫回北京,没多久就被派到伊朗采访波斯帝国2500周年庆典。那一个月的采访,给父亲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也从父亲的嘴里知道了“设拉子”这个奇怪的古城,还有他对彼时伊朗的感觉:西化的接待、奢华的庆典、混乱的社会、反抗的民众……

  于是决定追寻父亲的足迹,去伊朗看看。

  伊朗人的波斯情结

  父亲当年换了5次飞机,经过3个国家,才到达伊朗,而我乘坐新开通的伊朗马汉航空公司北京—德黑兰航线,8个小时就降落在霍梅尼国际机场。

  凌晨下飞机前,所有女士都按要求裹好了头巾。等车的时候,突然大厅上空响起一个男人深沉而悠扬的吟诵声,原来是晨祷的时间到了。这些信息都在提醒我们,这里是伊斯兰世界。

  伊朗,早在公元7世纪就开始了伊斯兰化的过程。1979年伊朗人推翻了巴列维王朝,“伊朗共和国”更名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然而身处伊朗,稍微细心一点就会感觉到,伊朗人的身份认同是非常复杂的。

  首先,大多数伊朗人会告诉你,他们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波斯人。波斯人是古雅利安人的一支。在伊朗国家博物馆里,最先呈现的展品,也是反映雅利安人迁徙路线的资料。

  虽然“波斯”在当今的世界地图上已经找不到了,但是伊朗到处都是波斯文化的符号。

  我是从我们乘坐的大巴上首先发现这个迹象的:我们的汽车牌号,用的不是通行全世界的阿拉伯数字,而是造型有趣的波斯文数字。还有满街的波斯文招牌,或飘逸飞扬,或庄重古朴,或诙谐幽默,一到夜晚,霓虹灯闪亮,城市表情丰富多变,古老的波斯书法与技术和商业结合,变得充满活力。同时,伊朗的官方语言是波斯语而非阿拉伯语。在波斯君王大流士的墓地前,有个矗立的方形建筑,是用来观测太阳制定历法的。至今,伊朗人使用的历法仍是波斯历,虽然它和回历一样,用穆默罕默德从麦加出行到麦地那的那一年(公元622年)作为纪元元年,但它使用的是太阳历,而不是回历的太阴历。

  在伊朗,你总能看到一个长着翅膀老人的标志,每个旅游纪念品店里都会有它,我们的伊朗导游换了几次衬衣,但大多都印着这个标志,它就是“Fravahar”——伊朗高原本土宗教琐罗亚斯德教(也称袄教、拜火教)的圣者。无处不在的Fravahar,是不是也表现了伊朗人对本土文化的认同呢?

  不过以上这些,只能算是伊朗人波斯情怀的蛛丝马迹吧,只有到了波斯波利斯巨大的宫殿废墟以及波斯君主居鲁士、大流士墓前,才能真正感受到古波斯对于伊朗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才能知道波斯带给伊朗人的荣耀与骄傲。波斯,这个崛起于2500多年前的帝国,在国王大流士一世的鼎盛时期,疆土东起印度河流域、中亚内陆地区直至帕米尔高原的西部,西至巴尔干半岛,北起亚美尼亚,南至埃塞俄比亚,包括70个民族,5000万人,近700万平方公里土地,是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伊朗人导游略带自豪地说,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后,光从大流士墓地运财宝就运了整整半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波斯”变成了“伊朗”,又为什么要变成“伊朗”?这里面会透露怎样的信息?

  原来,“波斯”作为国家的名称消失得并不太久。

  1935年,当时的波斯国王礼萨·巴列维将国名改为“伊朗”,意思是“雅利安人之国”。从这一更改中,可以看到对民族血统的强化和认同。

  也许,我们可以把“波斯”看作伊朗人的历史和文化;而“伊朗”,则是古老波斯的现代化身。

  在波斯穿越回大秦

  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在旅游胜地,总会有伊朗人热情地和我们搭讪:“秦?”“秦”就是中国人,这个称呼很穿越,仿佛让我们和伊朗人相逢在历史深处。

  最初,我们不太敢把镜头对准伊朗人,可是我们的小心谨慎,很快就被伊朗的孩子们打破了。到伊朗的第一天,我们在萨德阿巴德宫碰到了一群刚刚放学的女孩子,开头,我们只是远远地和她们打招呼,拍她们粉红色的身影。当我们走到她们身边时,她们竟包围过来,主动摆出各种姿势让我们拍照,和我们合影。

  于是,我们的相机中不断留下和伊朗人的合影,有时,我们还被伊朗人邀请一起去喝茶。

  最难以忘怀的,是一位并未进入我镜头的老人。在伊斯法罕的伊玛目广场,我正在拍照,一位穿着棕色旧衣服的老人走过来问:“秦?”我点点头。他很高兴,指指点点地给我介绍各店的商品。我以为他想推销旅游纪念品,对他并没特别在意,直到他用英语问我是否喜欢伊朗。我用自己仅能说的几句英语告诉他,我喜欢伊朗,因为它有漫长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我的父亲曾经来过伊朗。他听了这些话好像特别高兴,跟在我身边不愿离去。当我匆匆赶去集合地点时,他一直跟着我,似乎总想和我说些什么。我忽然觉得,我这个中国人和这位伊朗人,好像因为遥远而彼此生疏了的亲人,好不容易碰了面,现在又要分别,似乎都有很多的不舍。走到汽车旁,我们不由自主地彼此拥抱,他又把脸伸过来,轻轻地碰了我的脸。但这突然而来的感情好像还没有释放,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彼此的手。握手之后,老人扭头而去,似乎再也不忍回看一眼。我看不到他的面孔,却在他匆匆离去的佝偻背影里,看到了一种离别的伤感,一种因无法联结而产生的失落。那一刻,我很想流泪。

  这个老人,他在渴望什么吗? 是我那句“long history(悠久历史)”激起了他心中的自豪吗?是我表现出的对伊朗的爱,让他产生了复杂的感受吗?是他想起了和祖国的命运无法分割的自己的生命故事吗?

  伊朗,似乎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很孤立的存在,就像当年的中国。但我们从伊朗人的热情中,可以看到他们与这个世界联结的强烈愿望。

  玫瑰 女孩 诗歌

  玫瑰与夜莺,是古老波斯文化中两个美丽的意象,据说红玫瑰是夜莺滴血染成。伊朗盛产玫瑰,在许多伊朗的古老花园中,我都看到了玫瑰。但四十柱宫的玫瑰,才是我心中最爱。

  一个蓝衣女孩,独自坐在四十柱宫的花园里,在一个本子上画着什么。她的身后就是几支玫瑰。时值深秋,玫瑰已然失去昔日的娇媚,但我执著地想把它和女孩一同放进自己的镜头。

  拍完照片,我走过去想看看她画的是什么,她摊开大本子给我看,上面没有画,而是一行行飞舞的波斯文。

  “Poem?(诗歌)”

  她含羞点头。

  原来这姑娘静静地坐在这里写诗。

  在和煦的阳光下,一座美丽的花园,一个年轻的姑娘,一行行漂亮的诗句,这是怎样的一个意境啊,我顿时感到无比的满足。

  姑娘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册又小又精美的《哈菲兹诗集》。

  伊朗人说,伊朗每个家庭有一本《古兰经》,也必有一本《哈菲兹诗集》。据说,每个伊朗人都会背诵哈菲兹的诗。哈菲兹的墓,对伊朗人来说就是一处圣地。

  前两天我们游览了哈菲兹墓。他的陵寝在一个小小的八角亭中,亭子上方有哈菲兹的诗句。伊朗导游满含深情地给我们念了一遍。

  当团友们离开哈菲兹的大理石墓棺去拍照的时候,我仍然留在那里。我看到一位老人,一位衣衫同样很旧的老人,一直站在哈菲兹的墓前。他伸出一只手,扶着大理石的墓棺外的玻璃罩子,神色宁静又肃穆,嘴唇在轻轻地蠕动,似乎是在无声地诵念。

  一批批游客来了又走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就连兴奋的小孩子也没能让他动一动。他的手依然扶着石棺外面的玻璃,他的神色依然宁静肃穆,他的嘴唇依然在默默蠕动。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就那么望着他……

  这是什么样的人民啊!这默默的诵念,来自怎样的精神世界?这旁若无人的肃立,出于怎样的渴望?这虔诚的拜谒,带给他何种的力量?

  我一无所知,却被深深震撼。

  看不到的悲伤

  伊斯法罕是我最喜欢的伊朗城市,扎因德河畔那几座漂亮的拱桥,给她平添了浪漫气质。夜晚,哈纠大桥、三十三孔桥用橘黄色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显现了神秘的美丽。

  当我们在美丽的桥上夜游时,身边突然传来汉语中文:“你好,你们是中国人吗?”

  我们惊住了。回身,看到一个人过中年的男人。

  “你会说汉语中文?在哪里学的?”

  男人说,他会一点点汉语中文,是和一个会说汉语中文的朋友学的。之后,我听懂了他说的英文,意思是,对于中国文化,他“craze”(着迷)!

  没等我从受宠若惊中回过神来,他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IPAD,上面居然是中文写的诗。他说那是他写的。

  回到北京,他的诗歌已经等在我的邮箱中,还有一首英文长诗《伊斯法罕,我的伊斯法罕》。

  我回信告诉他,我特别喜欢其中的两句:“In my youth,I often wondered why this cityhad so many colourful eccentrics”(当我青春年少的时候,我总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城市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怪杰);“Understanding a rose is equal to comprehending the universe”(理解一朵玫瑰等于理解了宇宙)。

  然而他回信说,写这首长诗的,是一个伊朗的重要作家,已经被杀害了。

  我理解了他为什么会说:“到我的国家旅行,对你而言,这只是一次旅行,只是看看生活在别处的人。但是,对我而言,这是我的全部。这里有我的工作,这里是我的国家,我的城市,还有人民,还有我经历的问题,我的命运和我全部的爱。”

  在伊朗,我看到了虔诚,看到了骄傲,看到了庄重,看到了天真,看到了喜悦,看到了平静,看到了隐忍,也看到了那看不到的悲伤。

  陆晓娅 撰文/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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