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就是主角

　　我怀孕的时候，赋闲在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电视——权当胎教吧。

　　总不能看国产电视剧吧。“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不爱我？”我忍不住要替那被质问的负心郎反驳：凭什么你对人好人家就得爱你？我经常在院子里喂流浪猫，它就得以身相许？

　　遥控器在手里都握热了，最后往往锁定在《自然奇观》等节目上，看大自然的壮美风光，动植物的蓬勃生机，也是一种胎教吧。

　　有一集是狮。水源干涸，动物们在已经很浅的湖泊边排队喝水，沉默的，奇异的，谁也不伤谁，大概都明白：干渴是共同的敌人，动物间的恩怨，暂时放在一旁。

　　终于，饥肠辘辘的雌狮发现了一只落单的羚羊，追上去，搏杀——它好久没吃饱了，心有余而体力不足，动作竟有些笨拙。必须捉住它．不然你的孩子就会饿死——我的心，跳到喉咙口，直到看到它准确无误地咬断羚羊的喉管。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同情是自相矛盾的。你死我活，是自然界的不二法则。狮虎豹幼仔要长大，就意味着羚羊山鸡幼仔的死去。在某个时刻我同情谁？也许，完全取决于谁是这一档节目的主角。

　　我全情投入，视线追着摄像机的脚步，与主角们将心比心。我看到狮的饥饿、绝望的溜达，像看到我自己：而当屏幕上是斑马的嬉戏、痛失亲人的无助，我又看到自己的另一个瞬间。我们对他人——包括动植物的爱，很可能都是建立在自爱的基础上。它越是主角，我们看得越多，我们会给予越来越多的认同。神才能全知全能，凡人总得选定一个视角一个立场。

　　当海的女儿是主角，我们同情她的痴恋；但当王子是主角，你不觉得他是个无辜的少年吗？这是一桩他完全不知道的暗恋，一场不曾得益的付出，他需要为此买单？而如果那异国公主是主角，你难道不替她的安危担忧，这一夜她要真成为寡妇，那真叫什么仇什么冤了。

　　都说“同情弱者”，可是真正的弱者，是赵云杀出杀进时的刀下之鬼，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看到他们的面目，他们是英雄谱上淡淡的背景，血渍渗在泥土里，也是铁矿石的砖红色。只有被人宠爱的弱者，进入历史的弱者，最后大局反胜的弱者——武则天才会得到同情。龙套的艰辛我们看不到，主角的血泪，观众才希望它浇出明艳的花。

　　我抚着尚不曾隆起的腹部，对他／她，也对我自己说：想要获得他人的爱、尊重以及同情？先成为主角吧。若不想得到龙套的命运，请尽全力奔跑，并且深知：慢一步，就是死亡，或者你的孩子会饿死。

　　（程功荐自《中国新闻周刊》）

　　文/叶倾城 责编/小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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