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爱情死于无疾而终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拍片子,爱情
  • 发布时间:2015-08-20 12:29

  20岁的马达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屌丝,尽管真正的屌丝通常不自知。马达坚持他不是。因为,“我是个诗人”,他说。他的确偶尔写一些分行的玩意儿,人民群众难以理解,而专业人士表示不屑:“带不走青山、湖水和某个女孩/你便将时光压缩成一只行李袋/透明而扁平,装入落花、鱼鳞和诗句。”

  马达有个损友,男的,北方某高校低材生,名叫发条。马达和发条,熟悉彼此操性,遥隔千里,透过微信屏幕,也能辨识对方脸上是淫笑,还是撒娇。他们常在深夜谈理想,吹牛皮,忧国忧民。

  发条并未见过红裙姑娘,可马达爱找他谈论她。恋爱需要围观者,对于不擅此道的马达来说,哪怕暗恋,也需要有知己出谋划策。发条是个值得倾诉的对象,他一定懂得自己的情怀,至少,明了怀情。

  马达告诉发条,红裙姑娘跟自己同班,一星期在教室里,他们可以见上一二三四五面。通常没有问候,不期然经过身边,匆匆打个照面,姑娘自若坐下了,马达心里闪了电。运气好的时候,四目交接几秒,总是马达先怯了,生怕多看一眼,姑娘就会告他强奸。

  马达恋爱技术拙劣,又从不愿模仿小说情节。别指望他会买豆浆、奶茶,冒着酷暑或严寒,送到姑娘寝室;他也不会印条横幅,“祝你生日快乐!”趁月黑风高,挂到教学楼前;他更不会去喊楼,月光之下,蜡烛与玫瑰,聚众表白,等美人答应。潮起潮落,他总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你太安静了。没人敢相信你喜欢红裙,”发条说,“她可能完全忽略了你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搞点动静出来?”马达快速回复。

  “对,搞出点动静。做些你擅长的事,惊动她。除了写诗。”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几夜,马达决定拍摄一部短片,邀请红裙姑娘来演。马达挺激动,想自己潜伏多年,可算有了个正当理由,能大胆联系姑娘了。此前,他每天闲来无事,至少会触碰她的头像十次,翻一翻朋友圈状态,温故而知新。打开空荡荡的消息框,自己和自己说话,虚构出无数对白,然后心满意足地返回。现在,他终于可以和她进行一次真实的对话了。

  “周末有空么?我最近想拍一个片子,想请你当女主角。”简单的21个汉字、三个标点,马达来回敲打了半小时。

  “具体情况呢?”那边传过来一张笑脸。

  马达极想娇羞一句:导演、编剧、男主角、制片人以及动作指导,都正是鄙人。担心姑娘望风而逃,忍道:“片名暂叫《距离》,讲的是一个男孩如何暗恋了一个女孩三年。”

  “女孩是什么反应?”

  “男孩很想了解女孩,但女孩并不知道。”

  “我该怎么演比较好?”

  “演你自己就好。”

  “为什么挑我当女主角?”

  “觉得你挺合适。”

  红裙姑娘答应了。

  于马达而言,每一句与红裙的对白,都盛大宛如电影台词。必须慎之又慎,箭无虚发。这是愚蠢的,可是必要。他珍惜每一次与她接触的机会,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语词和表情。他精心挑选一连串密码,并用适宜的语调掩饰,好像包装一束玫瑰。他领自己走进了一座完全由指示和符号构成的城市,犹如身陷克里特迷宫的牛头人米诺陶洛斯。不过,他真心希望红裙姑娘能读懂这个怪物制造的晦涩含义,温柔地予以接纳,最好拥抱并且亲吻他。

  她会懂得。马达想。

  如果她真的属于自己。

  拍片子时,马达请来了几位朋友,帮忙灯光、摄影和录音。人来人往,热闹之余,居然很顺利。

  有一个长镜头尤其漂亮。穿过回廊,踩过石阶,摇摇晃晃,看见红裙姑娘出现在画面正中。她坐在高台之上。夏日的午后,有风,阳光洒在她身上,裙裾涟漪。她的脸逆着光,辨不分明。镜头时而清晰,时而失焦,触不可及,有如梦境。

  散场后,马达送红裙姑娘回宿舍。黄昏尚远,两人安静走着,目光如鸽,偶然从花影和叶片旋回,落在彼此身体上,微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沿途树下散落好些青小果实,马达和姑娘踩过,发出碎裂的微响。

  马达不自觉低下头,佝偻着背,直觉得器官蹙缩,闻不见一丝花香。他模糊记起两句诗,忘了是谁写的:“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他命令目光向左,连望姑娘好几眼。长发,红裙子,她走出了梦境,依然温柔可爱。水中倒影的玫瑰,他正想,如果这时他伸手去抱她,她会不会沉默地开出花朵,然后在下一秒凭空消失。

  只听见红裙姑娘说:“其实我还没想清楚,下午那个长镜头是什么意思。”

  “哪个?噢,就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马达恍然回过神,“她明明就在那里,可你无法触碰。”

  “是说梦境么?”她的声音忽而变得遥远,却十分清晰。

  “是梦境,也是现实吧。”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出口:就像你明明就在这里,可我无法触碰。

  短片完工,还是叫《距离》。

  12分钟的暧昧影像里,男主角未曾真实出现过。他存在的方式,限于旁白、墙上的影子以及模糊的轮廓。摄像机仿佛一只偷窥的眼,代替了男孩,去追随女孩。走她时常经过的地方,做她日常喜欢的事情,遥远地记录、观察和迷恋镜头前的她。

  不错,男孩的故事,就是马达的故事。男孩和女孩的距离,就是马达和红裙姑娘的距离。

  对他们来说,她们好像是那众星围绕的月亮,光彩熠熠,似乎永远不会,也不该注意到他们的默然相随。

  马达本想饰演男主角,但见红裙姑娘真答应下来,他又怯了。可不是么?自己既不英俊潇洒,也没有翩翩风度,怎么做童话故事的男主角?他曾经多么想接近她。到了如今,伸手可及,他放弃了,不敢试图触碰。

  他只能怀揣爱她的念头,躲在摄像机背后:马达修改剧本,隐藏起男孩,将原先的对白,一一转写成旁白。

  戏拍完了,人也该走了。

  一切自然而然得不像话:红裙姑娘终于没能像发条一样,懂得马达的情怀,以及他对她怀有的情。

  马达琢磨许久,摇了摇头:

  杳无音讯,真是一个绝情又美好的词。一刀两断,干净利索,绝无杂念。可真有人能够决然如此么?更多的,恐怕是藕断丝连。明明知道不可能,偏偏说要留个念想。而这余地,与其说是尊重彼此,毋宁说是残留幻想。

  哪有那么多的爱情故事?我们更像是落花和流水,淡淡交会过,各自奔向既定旅程。

  马达不再联系红裙姑娘了。

  真的,她并不属于自己。

  再没有了后来,这故事也有了结局:马达依旧没有开口,而红裙姑娘依旧不会知道。

  文/李良辰

  (张良辉摘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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