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在故宫看过一次明清画展,其中有一幅画给我留下了特殊的印象,已记不清作者是谁,画上有三个驼子,形丑陋而意喜悦,画上的题诗如这方“世上原来无直人”的边款所刻:“赵驼提篮去走亲,王驼见了问原因,张驼拍手哈哈笑,世上原来无直人。”这几句打油诗很有意思,前三句是大白话,第四句笔锋一转,上升到一种哲理高度,给人以无穷回味,轻松的语言中有着严肃的寓意。
曲与直是相对立而存在的。这里所说的直是指人,中国字是多解的,一个“直”字可以解作处世道德,如孔夫子说“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也可以解为处世方法,如韩非子解释“直”说“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不管怎么说,一般对“直”是歌颂的,比如刚直不阿、口快心直等等。但用辩证法去看,世上至直的事物是没有的,直是相对的,而曲则应该是绝对的。做人做事,往往是直中有曲、似直实曲、欲直先曲,再去观照“世上原来无直人”这句话,就很有意思了。《诗经》中就有句:“在其板屋,乱我心曲。”人之心本来就应该是曲折隐秘的。《老子》说:“曲则全,枉则直。”《庄子》说:“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易经》说:“曲成万物而不遗。”可见世上一切皆由曲中来,不曲不能求全,不曲不能求伸。做文章不能实话来说,只好“曲笔以求存”。大丈夫处世,“能曲能伸是条龙”!所以“直”要含蓄,不可径直无遮拦,相传上古的皋陶就提出“直而温”,老子则说得更明确:“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这就是直与曲的辩证法。
以上之“直”是说人,真、善、美中属前两个字之所指,至于美,更是要求曲而避直,《诗》三百篇中开篇便是“窈窕淑女”,白居易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便是曲的美。曲线是最美的线条。在书法篆刻中,技法上最忌至直之笔,直则僵而无味。古人作书,讲求“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张旭说“努过直则力败”,“折钗股”“屋漏痕”皆言线条屈曲之美。所以篆刻用刀要疾徐有度、摇曳生姿,行笔要一起一倒、八面生锋,用笔著锋忌直力、死力,“力拔山兮气盖世”去写字不行,要求“惟笔软则奇怪生焉”。艺术造境也最忌直,直则露,一览无余,无韵致可言,“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给人以幽深的境界,若是一条大路直通禅房,便意味索然了。讲话要娓娓道来,作文要曲尽其衷,山水要峰回路转,人物要吴带当风,皆要曲。
然而曲直又是相辅相成的,曲中有直,直中有曲,此角度观照是直,彼处看去是曲。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是化直为曲,而将绕指柔包藏金刚杵中,又是藏曲于直。养性要外柔内刚,修身宜智圆行方,曲直变化则丰富,曲直错综则深刻。不管是为人或是为艺,到了任曲直而顺乎自然,便入化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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