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飞翔 乡关何处

　　两年半前再登蓝桥时，说自己还会“执教15年”的莫里尼奥唯一想要的“挑战”，就是“改变一家俱乐部”，还要建立“卓有成效的青训”。如今看，这些话就像打在葡萄牙人和切尔西身上的耳光。蓝军又季中换帅，莫里尼奥又半途而废。但舰队街还是把问题抛给后者：如果在切尔西这家实力欧洲顶级、球星成群而主帅又受球迷无限拥戴的球会，依然无法建立王朝，那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可以做到的？

　　1 英雄未必够情怀

　　莫里尼奥职业生涯最关键的词或许应该不是“冠军”，而是“学习”。他学习对手的长处，分析防线的8种站位，钻研扰乱对方门将的10种方法。自投身足球，他像块海绵如饥似渴，吸收有关足球的一切知识。他重视数据，收集信息，至少精通5种语言，并在不同语言转换中，感受信息的增益或缺损，还从中以掌控者身份自喜。他曾入读里斯本科技大学企管系。若说他称不上是过去20年世界最佳教练，说他是这段时期教坛最成功“学院派”，应不为过。

　　但小至上场踢球，大至运营球队，足球并不是靠后天勤奋就能玩转的运动。很多伟大教练踢球时成绩平庸，执教却有悟性，比如福格森和温格。有些伟大球员退役后依然能成伟大人师，如克鲁伊夫和贝肯鲍尔。莫里尼奥两样都不是，他不仅不是伟大球员，甚至没怎么踢过职业足球，24岁就退役！

　　所以，球员能从一场大赛感受的各种复杂情感，如过人的畅快，失守的沮丧，逆势中的上扬，只会被苛刻如莫里尼奥归结为“胜利”或“失败”，就像是数码世界中的“1”和“0”。但足球关乎格局和视野，为人师者需要情怀。成长于格拉斯哥工人阶级的弗格森，自小知道团队协作的重要，日后功成名就，依然不忘初心。小企业主家庭出身的温格，在乡村酒馆里耳濡目染的，则是大人们如何在吞云吐雾间品评足球，去设想一场比赛可能会有的各种走向、结局。

　　并非说今日莫里尼奥就缺乏格局和视野，时势也能造英雄，一种方式用到极致，也能成功，就如他2010年的欧冠冠军，正是把防反用极致的成果。但仰望足球岁月长河那灿烂群星，难道他们都是因自己的成功而被铭记？难道不是有很多无冕之王，因划时代的战术或行云流水的打法，而被人们一次次提起？

　　尤其一家想建立“王朝”的球会，在冠军数量之外，更应有标示自身的球风，有无数让拥趸一回忆就泪流满面的场景，有承前启后几代人马，为着共同目标奋进的历史。冠军？切尔西有。标志性足球？无。从上季前半段场面开放的攻势足球，到后半程被热刺暴打后重归保守，人们见证的是莫里尼奥足球骨子里保守主义的摇摆。而能完美饯行其哲学的人马，在三年前迪马特奥代班夺欧冠后，已逐年星散。

　　2 与贝斯特背道而驰

　　这季切尔西更不用提。不管是阿扎尔拉边还是居中，莫氏足球依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流传，从未有革命性变化。并非说防守足球就该被批，只是相比进攻足球，它总是更乏善可陈。

　　2005年伊斯坦布尔，留下中场时米兰更衣室的香槟故事，然后是利物浦从落后到扳平再到逆转的传奇。而2010年欧冠中的国米，只有一次次的退守、坚韧、前锋当后卫。人的本性，可能是想赢，但肯定是不愿被压抑。一个王朝无法建基于一种压抑的足球。只有积极进取和开放态度，才能为桂冠镶嵌华美的光环，把更广阔的世界笼罩其中。

　　有趣的是，莫里尼奥的最想签的球员是乔治·贝斯特，一位在球场上天马行空的人。这缘于贝斯特19岁那年（莫里尼奥当时3岁），在曼联做客的一场欧冠中对本菲卡独中两元。赛后，俊美的北爱人在葡萄牙留下摇滚明星般的知名度。

　　40年后，同样英俊的莫里尼奥也在家乡乃至世界赢得明星声名和地位。但他的足球，却和贝斯特背道而驰。他的天马行空，只存在于从一家球会奔向另一家球会，从一个欧洲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

　　10多岁时，莫里尼奥就因给父亲球队搜集情报而挣钱，这幼年经历，不知会否让他从小把足球当作一盘“生意”，但终归左右其执教之路——从给罗布森、范加尔当信息员和翻译开始，一步步迈向教练席。莫里尼奥的成功，也可能是足球进入信息时代的特例。任巴萨翻译时，他常在范加尔执教后期听到球员对主帅的不满，例如“让范加尔滚开”之类他可以听到但未必转述的话。为此，他奔走主帅和更衣室之间“外交”，也早早意识到球员权力对决定主帅前途的砝码作用。成绩巅峰期，那些为莫里尼奥进球的球员，总跑到葡萄牙人身边同庆。在切尔西、国米和皇马，他都靠收购或提拔，吸引一帮球员为其所用。

　　莫里尼奥一直认为足球就该为了赢，“就是一百年前也一样。问问那些孩子，他们和他们的父亲在花园里踢球时，谁最开始踢球时是想输的？”这话没什么大错，不过现代足球在英国被始创时的目的不是为了竞技争胜，而是为了修身引导，“发泄年青人多余精力”。即便如今商业足球世界，不争胜不可取，葡萄牙人省略过程直奔主题的哲学，也让他成功之余，留下众多败笔。

　　3 为成功“牺牲”球队

　　离开波尔图踏上蓝桥，在花钱无度和只要成绩的切尔西一期，莫里尼奥以精算师态度开出预算、计算比赛、算计积分。他对阵容的震荡式疗法借阿布钱袋之助，确实帮他在短时间凑起一班铁军。短期连续成功，刺激莫里尼奥性格中的自负。执教蓝桥一期其张扬的场内外表现，不断给人加深其是蓝军救世主的印象，以至人们容易忘记他到来前，球队已在拉涅利治下进过欧冠四强。而在意大利，他以赢球为子弹，和媒体打仗；在西班牙，更衣室因为他四分五裂。

　　德布劳内、马塔、卢卡库一离蓝军就发光发热。莫里尼奥不是没用过这些人，却没有重用。原因要么是他看不到球员闪光点，要么是觉得球员不能短期为其所用。为快出成绩，他甚至会“牺牲”球队。为保持短期高强战斗力，他几乎不轮换。不论任何赛事总是雷打不动使用14到15名人。这让上季切尔西赢下双冠后，本季初就开始低迷。

　　莫里尼奥离开皇马后还不乏自诩，“在皇马这样的球会，主帅总是可以被牺牲的。”但内心深处，出身“最惧怕被取代”的中产阶级的莫里尼奥，其实相当畏惧失败。自跻身足坛主流，他时刻不离聚光灯，除2007年秋至2008年夏那段日子，从未韬光养晦，一直从一份工作转向下一份工作。正面理解，乃他是教坛紧俏品，他自己也一直“被激情鼓舞”。但或许他害怕被遗忘，所以会一次次用场外言论去打击对手，去勾起人们对其成功的记忆；或许，他害怕遗忘什么，因为其缺乏职业球员十数年成长经历，按克鲁伊夫对其之鄙薄，“无法理解球员所想”。

　　并不是所有球员都买莫里尼奥的账，总有人因为其成功而被牺牲，所以总有秋后算账。蓝桥二期的失败，堪称“信息工作”生涯最惨痛失败。在更加联结的足球市场，在愈加发达的社交网络笼罩下，葡萄牙人擅长的情报、数据工作已不见优势，相反更衣室秘密随时能流传。而这个当需要主帅用性格魅力或足球世界观将球员收拢一体，同时用婉转处世在球会、媒体和球迷间长袖起舞的时刻来临时，莫里尼奥就很不适应。他的武器总是对抗、禁止和否定。终于，他把上季英超足球先生，逼成切尔西队医诉性别歧视案的过堂证人。此前，他把曾两度为其卖命的埃托奥讽刺为“老头”的说法，无疑会让很多追随过他的人心冷。

　　4 早有预兆的失败

　　今日葡萄牙人在切尔西的再度困境，在此前的意大利和西班牙并不鲜见。德罗巴自传回忆莫帅蓝桥一期的终章时这样说：“三年一轮回，问题总在这时来临。何塞执掌的第四个赛季开始时，我觉得球队已到了非常困难的境地，他的信息很难理解，我们很想倾听，但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因此变得特别。”

　　夏窗，在如今英超中游球会已坐拥近亿转播分成且明年还会剧增前提下，莫里尼奥依然轻佻勾引埃弗顿主力斯通斯，仿佛只有切尔西有钱是大爷，这是失态兼失察。而球队今日成绩之差，不该仅归咎转会失算，而是半年前已逐步预示。

　　5月登顶英超后，总共10名球员决定离队。切赫、德罗巴、菲利佩、夸德拉多、萨拉赫不满板凳地位，同时迭戈·科斯塔、威廉和奥斯卡等主力也想走，这已说明荣誉无法说服所有人。

　　夺冠后的切尔西态度懒散，季前热身，不仅小将奇克一人发生错过球队大巴或会议迟到这类违规，从巴西归队的科斯塔则明显发福。社区盾负阿森纳时，部分球员还在抱怨时差，切尔西夏训本就比其他英超球队推迟一周，慢热已是必然。在此背景下，莫里尼奥季前最后热身，还使用后半场上主力的方式，这让队长特里都担心几天后联赛揭幕战首发不保。

　　精明强干如莫里尼奥，自不会对以上消极因素置若罔闻，但应对滞后甚至有忽略之嫌，浑不似以往的雷厉风行。这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也受制自身”三年之痒“的瓶颈，已无从发力？

　　再次离开切尔西，又坐实莫里尼奥“好歹就三年”的宿命，从葡萄牙本菲卡、莱里亚、波尔图，到英超切尔西两期，再到意甲国米和西家皇马，除蓝军一期其在岗时间为三季多一点外，确实如此。上周输莱斯特城又指球员“背叛”后，英媒很有预见地调侃“莫三年”：第一年：买大巴；第二年；摆大巴；第三年：把球员塞到大巴底下。结果？其实是莫里尼奥被球员赶到大巴下。

　　莫里尼奥，就是你奄奄一息时迅速回春的肾上腺素，他自己倒没什么耐心陪你安度岁月，一起延年益寿。需要短期成绩的球会，皇马那样要通过阶段性换帅“刺激”的球队，以及海湾国家富豪球会，都能任其任展施为，但后者首先想的还是留在欧洲。魔力鸟，或许也是没脚的——总是要不断飞翔，才能持续生存。无法与一城一池长相厮守，或是此地的不幸，保不准是他处的幸运。一个属于全欧或世界的莫里尼奥，是不是关于他最中肯的结语？

　　徐丹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