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隅之变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察隅,目本村,援藏,电商
  • 发布时间:2016-01-06 11:14

  援藏干部带来的不仅是资金和项目,更是思想的解放。

  “每一次下乡都是对生命安全的考验。”回忆起2014年底初次进目本村,王建文仍心有余悸。

  从深圳到察隅,要搭乘飞机抵达林芝机场,再经过17个小时的长途车程,才能到达县城。然而,这不过是艰苦旅程的开始。

  第一次从察隅县城进入目本村,王建文花了3天,先是骑马沿怒江慢慢前行,到路况差到马都不能前行,就改为徒步。他踩着流沙,如履薄冰地行走在不到一米宽的“路”上,还要翻越海拔3000~4000米的大山。下坡的时候,必须互相搀着走。即使本地村民,十多年来也已有4人掉到了怒江河谷里。

  不过,这个极度偏远的村庄,即将消失。

  在西藏与印度、缅甸交界处,怒江河谷上的察隅县古拉乡目本新村里,30多座黄墙红屋顶的藏式院落正拔地而起。

  2016年春节前,该村的34户藏民将整体搬迁入住,集体告别旧村庄,告别资源极度贫乏、地质灾害严重且不通公路的旧时光。

  搬走目本村

  王建文是广东省第七批援藏干部,深圳援藏工作组组长,对口援建察隅。

  按照中央统一部署,从1995年开始,广东对口援建西藏林芝地区。深圳负责对口援建林芝市察隅县则从2010年开始。

  察隅是西藏重要的边境县之一,位于林芝市东部的伯舒拉岭地带,南面与缅甸和印度接壤,东临云南,平均海拔2300米,是西藏平均海拔最低的地区之一。

  然而,除了海拔和林芝一样“低”之外,察隅县和被誉为“雪域江南”的林芝市却千差万别。2014年,林芝地区的人均收入为47712元,西藏全区人均收入为29897元,在察隅县,这一数据是5960元。

  察隅的一大问题就在于自然条件的恶劣。

  林芝市副市长、察隅县委书记扎西平措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察隅县有多个存在地质灾害隐患、交通不便、资源匮乏的村落,群众脱贫难度极大,是林芝建成全面小康的攻坚县。”

  目本村被公认为攻坚克难的难中之难。

  在藏南林芝地区,目本村是察隅县最为偏远且不通公路的村之一。村民们的房子破旧不堪,若想盖房,一袋百来元的水泥,车运马驮进来的运费就要700元。

  “‘目本’在藏语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搬走、搬来搬去’。村民多年来一直呼吁搬迁,但因资金困难,一直无法安排项目。”目本村村主任恰珠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全村196人,一半以上的村民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目本村。”

  对于这样基础条件极为恶劣的村庄,唯一的出路,就是整体搬迁。

  事实上,放眼整个西藏地区,说到发展,都绕不开自然环境。

  120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高原,以平均4500米的高海拔保护了这片“世界屋脊”景观的同时,也阻断了现代文明的浸染。

  在察隅县,类似目本村这样的村庄还有不少。

  深圳援藏工作组经过调研,决定将目本、格巴、沙美和处尼4个村庄整体异地搬迁。后三个村共有64户,365名村民。

  目本村是首个搬迁对象。为了考察搬迁方案,王建文先后前往搬迁目的地巩固村50多次。最终,投入援藏资金3000余万元,将目本村整村搬迁到气候适宜、资源相对丰富的上察隅镇巩固村附近的边境一线。

  按照规划,目本新村每户藏民院落为540平方米左右,其中房屋的建筑面积187平方米,有四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杂物间、一个厕所和一个储物室。

  恰珠说,再添置一些基本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藏民们即可入住。崭新的生活似乎就在眼前。

  在西藏军区边防四团边防营营长所巴看来,易地搬迁在西藏有更为深远的意义。“察隅地处中印边境敏感地带,边民是宣誓主权的活坐标,是边境最好守望者,群众搬迁至气候资源较好的边境一线,有利于增强群防力度。”

  授人以渔

  然而,搬迁并不是帮扶发展的终点。西藏本地的发展,除了自然环境的恶劣之外,缺乏现代产业,也是关键问题。

  深圳援藏工作组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察隅县援藏项目分布示意图,图中标示的30多个援藏项目遍布全县各片区。

  其中,除了民心桥、沿山路、偏远村“六通”项目等基础设施建设之外,占比最多的就是小康示范村、藏鸡养殖示范基地、温室大棚示范基地等经济发展项目。

  如果没有现代技术的支撑,在自然环境恶劣的青藏高原,一年四季都得看天吃饭。

  “尽管藏南谷地适宜农耕,但以前,一遇到冬季大雪封山,还有一些路面出现塌方的情况,食品物资就无法供应。一只鸡卖到150元、青椒价格最高时卖到80元一公斤。而居民在夏季宰杀牲口,比如杀了一头牛,吃不完,也就只能坏掉了。”王建文说。

  深圳援藏工作组投资600万元,建设了物资储备中心,包括20多个蔬菜大棚、屠宰车间和冷库设备。在这些现代技术的帮助下,即便是极为偏远的藏区腹地,也可以保障一个月的物资供应,还可以平抑物价。

  现代技术对于当地居民生产生活的浸染,是从他们最为熟悉的农业开始的。

  在竹瓦根镇空档村,46岁的次成尼玛被工作组选中开展基地经营及示范推广,当地居民定期来基地学习室接受技术培训。

  整个西藏地区,高中入学率为51%,在全国,这一数据为86%。在西藏,劳动力的受教育年限比全国短两年多。人才的短缺,成为西藏绝大多数地区发展的最大制约。

  王建文说,“工作组希望在当地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条条路、一座座楼房、一个个大棚,更要留下思想财富。”

  占地十多亩的基地里,包括三排四行黄绿相间的课桌、贴满管理制度的墙壁和崭新的多媒体教学设备。

  次成尼玛告诉本刊记者:“援藏资金投入了70万元,现在能养殖3000只藏鸡,收入是过去的几十倍。目前,已有4户农民在这里接受培训,成了独立的养鸡专业户。”

  虽然由于缺乏现代工业,西藏几乎没有现代工业产品对外输出,但是,近年来,以拉萨青稞啤酒、藏香猪等为代表的高原特色农牧业深加工产品纷纷走出西藏。

  察隅也在尝试复制这一路径。在援藏干部的帮助下,察隅成功引进了铁皮石斛等高附加值中药材种植以及珍稀动物养殖。

  铁皮石斛有“救命仙草”“植物黄金”之称,是一种具有极高药用价值的名贵中药材,人工种植铁皮石斛利润丰厚。正是由于其引进,察隅的产业结构开始从原来的传统种植业向高附加值产业转变。

  “听说羊肚菌的效益好,我们也想试一试。”上察隅镇西巴村村委会主任金建说,“援藏干部把我们村的桥修好了,路通了,我们可以走出去了,在家搞种植,发展旅游也有基础了。”

  洗澡的故事

  考虑到“最美进藏线路”滇藏线横穿察隅,援藏工作组决定在察隅扶持一批与旅游相关的项目。

  事实上,西藏的一个重要定位就是“世界旅游目的地”。在这面大旗下,各地都在根据自身的旅游资源禀赋和特点,考虑如何发挥出旅游业在促进经济发展方面所起的独特作用。

  在林芝,旅游业已是当地第一大产业。依托雅鲁藏布大峡谷、南迦巴瓦峰等知名旅游景点,林芝地区2014年旅游人数达到280万人次,旅游收入26亿元,占其全年生产总值92.86亿元的28%。

  隶属于林芝的察隅县,决定也走这条路。在援藏工作组的帮助下,长满野生桃树的古玉乡罗马村修建了环村旅游步行道、“藏家驿站”和松茸加工厂;与印度接壤的下察隅镇亦着手旅游资源开发,开始经营“僜巴文化”等农家乐。

  察隅县生活着1400多名僜人,是我国尚未识定的民族人群。如今,僜人新村已被开发为文化名片,带动当地发展旅游致富。

  尽管时间不长,但现代文明与僜人的传统文明已经开始在新村展现出有趣的交融。

  新村里,用白泥配以颜料塑造的泥人保持着古朴的原始艺术特征,形态姿势各异,辅以竹石泥构建的房屋、火塘、物具,生动再现了僜人古老的打猎捕鸟、钻木取火、杀牛争头、结绳记事、养畜造房等原始场景。

  在这里,同样可以看到,镇上的药材铺女老板会在每位游客光临后互加上微信:“东西好可以再给你快递,不满意还可以退回来。”

  变化不止于此。不同文明的交汇,既有趣味,有时也难免尴尬。

  下察隅镇僜人新村党支部书记金夏坦言有点“怕”王建文——“王书记事无巨细都会管,上次来我们村就自己掏腰包给了我1000元,要我去买些洗浴用品分给村民,然后督促村民每天都要洗澡。”

  金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僜人原来都居住在深山老林里,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生活,没有洗澡的习惯,前几年虽然援藏工作队给每家每户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但是大家还是不习惯洗澡。王建文知道后专门找他聊,并要他带头改变卫生习惯。

  高原电商

  互联网大潮席卷全球,西藏也不例外。即便是在偏远的察隅县,电子商务这一新兴事物,也正在迅速生根发芽。这为偏远的高原县城提供了与现代世界联通的另一种方式。

  在竹瓦根镇的一家野生土特产店里,21岁的藏族姑娘益西拉姆,接待完进店的顾客后,又坐回到电脑前,回复网购客人的留言。

  益西拉姆告诉本刊记者,自从2015年7月开通淘宝网店后,她就忙得不可开交。她说:“以前这些土特产只能在县里卖,销量很一般。网店开通后,援藏干部们通过微信圈帮我宣传,许多消费者找上门来。两个月的销售额就超过了一万元。”

  越来越多的西藏产品通过互联网走向内地市场。

  数据显示,注册地址为西藏的活跃淘宝店铺数量超过1200家。牦牛肉、藏药、青稞酒等高原特产在网上热销。

  西藏自治区扶贫办主任江白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如何利用好优势,并把与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紧密相关的种植业、养殖业、农畜产品加工业、民族手工业、旅游业作为产业扶贫的产业,是全区上下共同探讨摸索的课题。”

  江白说,援藏干部带来的不仅是资金和项目,更是思想的解放。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京品 陈融雪/西藏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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