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盛开的时节

　　1 小时候没钱，大部分的孩子都是欠钱上学，等家里有了余钱，再把学费还上。有的同学一连几年欠费。老师终于按捺不住。

　　“王小军你的学费呢？什么时候交？”

　　“我爸说等羊毛款下来再交。”

　　“羊毛款？你都欠了几年学费了？羊毛款不够你的醉鬼爸爸买酒喝！”

　　“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众人惊慌地转过头，王小军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站到外面去！”

　　大家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个被点名的人。

　　2 每年马兰花漫山遍野盛开的时候，便到了剪羊毛的时刻。短暂的春天一过，夏天突然间造访，气温一下子窜到二十几度。我们显然没有做好迎接夏天的准备，羊群已经热得气喘吁吁。这才意识到它们也该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轻简的夏装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妈妈没时间做早饭，老师们也经常迟到，大人们都在忙着剪羊毛。我们偶尔会忘记上学，或者干脆翘课，到从来没去过的地方看看。

　　3 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围着音乐老师问东问西，他背着一架白色的手风琴，穿戴整洁，从不打骂孩子，总是笑眯眯。这和其他老师的粗鲁截然不同。

　　直到有一天，他在上课的时候突然间诡异地笑了，一滴口水从他的嘴里滴出了长长的丝。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也没见过流口水的老师。于是，哄堂大笑。

　　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人说，他发疯了。大学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受到刺激，神志不清了。

　　音乐课也取消了，变成了自习课。没有一个老师会弹琴唱歌，他们整天只会家长里短地聊天，不高兴的时候，指着鼻子骂人打人。

　　剪羊毛的时节，我经常会想起音乐老师教的那首歌曲：“河那边草原呈现白色一片，好像是白云在空中飘。你看那周围雪堆像冬天，那是我们正在剪羊毛。”

　　4 王小军不上学了，交不起学费，没脸再去学校。整天四处晃荡。偶尔帮助家里做一些事情。他爸爸说，念书能有什么用，等到王小军再长大一点就出去打工。他妈妈则说，反正成绩也不好，念了也是白花钱。

　　卖羊毛的钱，用来还去年的欠款，买今年牛羊过冬的草料，交孩子欠下的学费……

　　对于一个开支庞大的家庭来说，这点钱只能是杯水车薪。

　　慢慢地，许多人都不上学了。帮着家里做一些事情，从洗衣做饭，到放羊放牛。然后再走向城市，端盘子、修汽车……

　　5 春末夏初，寒冷也有反扑的时候。

　　气温从二十几度骤然降到几度。

　　刚刚被剪掉毛的羊，难以忍受这样的寒冷。互相挤在一起取暖，越来越多的羊挤过来，体弱的会被挤到下面。踩踏，夺去了它们的生命。

　　死去的羊，被拉出来，摆成一排一排，眼睛瞪得很大，阳光下触目惊心。它们会被拉到很远的地方埋掉。

　　我们看到大人眼里的哀伤像五月的白雪落下。

　　6 我们还小，不懂世事艰难。

　　只是漫山遍野地嬉闹，采回大把大把的马兰花，插进装满水的空酒瓶里。

　　等它在梦里盛放。

　　文／吕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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