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兵器到礼器：漫谈中式戟与欧式戟

　　中式戟与欧式戟的概念存在异同。两者相同之处是均为长柄兵器，不同之处是中式戟早期为戈与矛的结合体，后来也指带有矛头，旁有月牙形利刃的兵器，而欧式戟是指矛、斧、钩的结合体或刀、钩的结合体。

　　中式戟与欧式戟分别出现于何时？两者是如何演变的？有哪些形制？如今命运如何？请看——

　　中式戟的发源与演变

　　中式戟是在戈与矛的基础上演进而成的。戈是中国特有的古代兵器，其呈平头状，利刃向下，整体为“厂”字形或“T”字形，攻击方式可横击又可勾杀，但是不能用于刺杀，适用于步兵对付骑兵，用于勾马脚或将人勾下马。

　　中式戟是戈的改进型，其在戈的前端设有矛尖，比戈的攻击方式多了刺击一项功能，实用性比戈强，逐渐取代了戈，成为中国古代步兵的一种主要兵器。中国最早的戟出现于商代（公元前17～公元前11世纪），在河北藁（gǎo，音稿）城的商代遗址出土的青铜兵器中，有一件戈与矛联装在一个木柄上的戟。当时，由于戟比戈、矛先进，其很快成为战场上的格杀利器。

　　西周时期出现了由青铜整体铸造而成的戟。一种是以矛为主，矛侧设有横刃，这种戟突出了矛的优势，刺杀有力。另一种以戈为主，呈“十”字形。这种戟形体单薄，脆而易折，不适于实战，多用于仪仗场合。春秋战国时期（即东周时期）的戟仍将戈与矛联装在木柄或竹柄上，但出现了自上而下联装两件或三件戈头的形制。例如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战国初期长柄三戈戟，这种戟大大提高了杀伤力。

　　2007年，秦朝兵马俑坑中出土了四年相邦吕不韦长戟，现珍藏在北京国家博物馆。该长戟由青铜戈、矛头以及木杆组成，全长2.87m，是目前国内发现的惟一一件保存完整的青铜长戟。其青铜戈全长26.7cm，刃部经过修复后仍然十分锋利，戈身上设有4个长方形小孔，用于穿入缚绳，将戈固定在木杆上。戈的表面刻有“四年相邦吕不韦造，寺工”等铭文，吕不韦曾是秦国的丞相，丞相在秦朝也称为相邦。根据秦国的规定，丞相负责全国政务，铸造兵器的事务也由丞相监督，因而兵器上要刻丞相的名字。兵器上还要刻上皇帝的年代，例如“四年”，就是秦王政四年（公元前243年）；“寺工”是秦朝兵器铸造局的称谓。

　　战国末年，冶铁技术的发展催生了由钢铁铸造的戟。铁戟的形体也有所改进，矛尖变得更加修长尖锐，戈身向上或向下倾斜。戟由“十”字形进化为“卜”字形或“丫”字形，故称“卜字铁戟”、“丫字铁戟”。典型的丫字铁戟出土自河南保安山2号墓，此墓属于西汉前期的墓葬，这件出土铁戟延续了战国晚期丫字铁戟的特征。在时代稍晚的广州南越王墓中也出土过类似的丫字铁戟。除了这两种出土的丫字铁戟外，还有一种青铜质的丫字戟。这种丫字戟在西汉时期的诸侯王墓中出现，比如位于江苏省徐州市狮子山的西汉楚王刘戊墓出土了青铜丫字戟，此戟现陈列在徐州博物馆，旧称“雄戟”。其外形尺寸巨大，戟身上共设有4个突起。

　　三国时期，戟的种类增多，有手戟、长戟、双戟等。手戟柄短体轻，可刺可掷，是性能优良的自卫兵器。长戟、双戟则柄长体重，杀伤力大。长戟中比较著名的一种是方天画戟，方天画戟因其前端设有月牙形双刃，双刃以两条支杆与戟杆相连，呈“”形，并且戟杆镂空出图案或涂有彩绘，故而得名。双戟是两个外形相同的戟，左、右手分别握持各一，其中比较著名的一种是青龙戟，因戟杆上绘有青龙而得名，其显著特征是带有月牙形单刃。

　　戟自问世以来深得兵家赏识，几经变迁，留下了血刃敌寇的名声。唐代著名诗人杜牧在《赤壁》中写下这样的名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后来，“折戟沉沙”作为成语，被用来比喻失败惨重。我国含有戟字的成语有很多，如剑戟森森，原意是形容剑戟遍布，戒备严密，后引申为人的心机多，很厉害；亡戟得矛，比喻有失有得；长戟高门，形容旧时显贵人家门面的威仪；驴生戟角，比喻不可能发生的事；星旗电戟，原意为军旗像繁星，剑戟如闪电，比喻军容之盛；戟指怒目，原意是用食指和中指指向对方，以愤怒的目光朝对方看着，用于形容痛斥别人的神态；须髯如戟，原意是胡须又长又硬，一根根像戟似的，用于形容人有大丈夫气概。

　　两晋以后，由于盔甲的制造日趋精良坚固，钩啄兵器的效用降低。《后汉演义》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吕布与太师董卓结仇，欲刺杀董卓，便与李肃择机行刺。这一日，“这位恶贯满盈的董太师，内穿铁甲，外罩朝服，大摇大摆，缓步出来，登车按辔，驱马进行，两旁兵士，夹道如墙。……蓦见李肃突出门旁觑准卓胸，持戟直搠，谁料卓裹甲在身，格不相入；肃连忙移刺卓项，卓用臂一遮，腕上受伤，坠倒车上，大呼吕布何在？布在后厉声道：‘有诏讨贼！’卓怒骂道：‘庸狗也敢出此么？’道言未绝，布戟已刺入咽喉，李肃又复抢前一刀，枭取首级。”由此可见，在银盔铁甲面前，戟的杀伤力大为减弱。

　　在《三国演义》中，吕布持方天画戟，骑赤兔马，头戴金冠，风流倜傥，堪称武功顶尖，三英战吕布的故事更是精彩绝伦。方天画戟比较重，使用方天画戟者必须力气大，戟法精湛，才能发挥该兵器的优势。在操控熟练以后，可以与重兵器对抗，如锤、镗等比拼冲击力，也可以与轻兵器如枪矛、刀剑比拼招式技巧。故要求方天画戟的使用者身体素质好，武艺高强。

　　隋唐时期，戟退出了军用兵器的行列，成为一种表示身份等级的礼仪之器。皇帝派重臣巡视或统兵出征，赐戟以代斧钺，表示授权。宫庙、官府及显贵之府第陈戟于门前，称为“列戟”。在唐代，只有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员方可享有门前列戟的权利，并按官员的等级高低对其门前列戟数量进行限定。《唐六典》卷四记载：“凡太庙、太社及诸宫殿门，各二十四戟；东宫诸门，施十八戟；正一品门，施十六戟；开府仪同三司、嗣王、郡王，若上柱国、柱国带职事二品已上及京兆、河南、太原府、大都督、大都护门，十四戟；上柱国、柱国带职事三品已上、中都督府、上州、上都护门，十二戟；国公及上护军、护军带职事三品，若下都督、中下州门，各一十戟。”

　　至明清时期，列戟的规模更大。例如，位于北京天安门东侧的太庙之中建有戟门，门内外原有朱漆戟架八座，共插银镦（戟柄末的平底金属套称为镦）红杆金龙戟120件，1900年被入侵北京的八国联军全部掠走。太庙于1950年改名为“劳动人民文化宫”，是中国现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皇家祭祖建筑群，堪称“天下第一庙”。1988年1月，太庙被列入中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总之，中国从商代起，战场上就出现了戟，春秋战国时期逐渐普及，并在汉代最为盛行。到了注重礼仪与装饰的隋唐时期，戟逐渐退出军用兵器的行列，成为一种身份等级以及权力的象征。这种象征方式，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

　　欧式戟的发源与演变

　　戟在欧洲的出现时间较晚，据文献记载出现于公元12～13世纪，比中国最早出现的商代戟晚20多个世纪。在考古挖掘中，瑞士戟是迄今发现年代最早的欧式戟，其是瑞士莫尔加滕战场上的遗物。公元1315年，由3000人组成的奥地利军队进犯瑞士，在瑞士莫尔加滕的森林沼泽地带被伏击，这次战斗中瑞士人使用的长戟发挥了较大作用。战斗中，奥地利骑兵的马匹被砍倒，骑兵被长戟从马匹上钩下来，奥地利军队损失近1500人，而瑞士仅损失14人。

　　瑞典、瑞士、德国、法国、英国、荷兰以及意大利等欧洲国家的步兵均装备过戟。早期的欧式戟长度各不相同，最短的戟长度为1.8m，最长的戟长度达到10m。欧式戟结合有金属头部，金属头部形状各异，有的像矛与斧钺的结合，有的像矛与戈的结合，有的像矛与钩镰的结合。较为常见的欧式戟有长戟、战戟和剑刃戟等类型，它们的形制各不相同。即使是同一类别的欧式戟，由不同国家在不同时期制造的形制也各具特色。

　　长戟

　　长戟是欧式戟中最常见的类型，在英文语系中写作halberd，又写作halbard。“Halberd”一词源于德语的“Halm”（杆）和“Barte”（斧）。在德国，长戟被称为“Hellebarde”。欧式长戟的长度通常为1.8～2.4m，其基本形制是矛与斧的结合体，由戟头、戟身及戟杆组成。戟头一般分为矛式戟头、针式戟头两种。矛式戟头刃面略宽，双刃，中部起脊；针式戟头多呈三棱锥型，戟头狭长，刺击功能更强。戟身的一侧是锋利的斧头，另一侧是或弯或直的尖钩。

　　欧式戟中以瑞士长戟最为著名。以强悍和残酷著称，曾在中世纪风光一时的瑞士雇佣兵使这种功能多样的兵器声名远播，成为其民族的象征之一。在15～16世纪，生活在山区的瑞士人比较贫苦，他们认为当雇佣兵可以有非常好的经济来源，雇主包括威尼斯人、法国人、西班牙人及英国人。瑞士雇佣兵表现突出，他们给敌人以一种可怕的威慑力——残忍、毫无怜悯之心。瑞士人不会宽恕任何对手，他们拒绝对手的投降，血流成河也丝毫不会有所顾忌。

　　在欧洲战场上常见的方阵作战中，瑞士长戟是瑞士方阵的主用兵器之一，其地位仅次于长矛。在战斗中，瑞士长戟步兵无论面对骑兵还是步兵，都能进行有效的对抗和打击。锐利的戟头可击穿对方头盔和盔甲，钩状部分能将骑兵拉坠马下，也可以将马腿钩伤使骑兵跌落，斧刃可劈砍重装盔甲兵。

　　意大利和西班牙军队在抵御外敌入侵的战争中，也效仿瑞士军队，以方阵和长戟结合的方式保卫自己的家园。

　　同一时期的德国雇佣兵采用长戟作为作战武器，也赢得许多战争的胜利，而他们与瑞士长戟步兵的显著差异是除了使用长戟之外，还随身携带德式斗剑。德式斗剑的英文为Katzbalger，其全长70～80cm，质量0.8kg，剑柄后部呈喇叭状，护手由两个圆形金属环构成，剑鞘由皮革或金属制成。

　　瑞士长戟发展到极致时出现过长达10m的特长戟，并且许多戟身上加工有镂空的“十”字，与瑞士国旗上的“十”字相同。瑞士国旗正中间设有一个白色“十”字，旗底为红色，白色象征和平、公正和光明，红色象征奋斗和爱国热情。

　　发源于瑞士的长戟是欧式长戟的标准范本，德国长戟、西班牙长戟等欧式戟大多是在瑞士长戟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德国长戟戟身大多呈不规则多边形，斧头的刃面平直，尖钩状部分尺寸不大。意大利长戟戟身则呈现出弧形较多的形态，斧头的刃面呈圆弧形内凹状，尖钩状部分与镰刀的尖端相似。法国长戟与意大利长戟外形相似，但斧头、尖钩状部分的根部均加宽，以增加这部分的强度。英国长戟的斧头两侧通常加工有起装饰作用的弯钩，尖钩状部分较大。

　　欧式戟大多在戟身底部设有圆形套管，圆形套管向下延伸出金属片。将圆形套管套接在木质长柄上，圆形套管向下延伸出的金属片上设有多个孔，使用铆钉将金属片铆接在木质长柄上，以使戟身与木质长柄连接牢固。

　　战戟

　　战戟在英文语系中写作Partisan，其戟头为长矛形，戟身底部两侧各延伸出两个弧形斧头，两个斧头以中脊为中心向两侧呈对称状。战戟长度一般不超过2m，其矛形戟头相比针尖式戟头刺击力较弱；两个斧头的刃面较短，劈砍效果不及长戟的宽面斧头。战戟的这种形制设计决定了其在攻击与防御时的能力有限，所以它在战争上的风光远不及长戟等其他长柄兵器，很快即被淘汰。

　　在战场上难以扬眉吐气的战戟，后来被更多地用于礼仪场合，其在装饰方面胜过其他戟类兵器。受文艺复兴运动影响，在战戟的戟头平面和戟身斧面上，常以镀金、雕刻纹饰或镂空雕刻的方式进行装饰，其华丽程度与当时皇室或贵族佩带的长剑不相上下。公元1485年，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公元1457～1509年）组建了英国皇家卫队，早期的英国皇家卫队士兵们手持普通长矛，后来改用带有镀金和雕刻装饰的战戟。当时的战戟与制服式样一直世代承袭，在今天的伦敦塔城堡外，仍能看到身着传统制服，手持精美战戟的英国皇家卫队士兵。

　　剑刃戟

　　剑刃戟起源于法国。其名称“Glaive”来自拉丁文中的“Gladius”或是凯尔特语中的“Gladivos”，原意是指宽刃剑，而在英国和法国最初用该词代表长矛。一直到14世纪，它才用来表示剑刃戟。早期的剑刃戟是简单地将大刀或宽刃剑绑在长柄上的组合。在不断地改进中，剑刃戟具备了自身独特的形制特点，在一些剑刃戟的戟身一侧会延伸出垂直或平行于戟身的钩状部分，有的剑刃戟在戟身两侧还会延伸出对称的小钩，这些钩状部分的设计都是出于战斗中的防御目的，用以抵挡对手劈砍而来的兵器。

　　剑刃戟的刃长为45～55cm，多配以长度为2m左右的木杆。木杆与戟身相结合的部位，采用套管结构进行固定。剑刃戟的作用主要表现在斩击和刺杀中，直到18世纪的欧洲战场上，仍可见剑刃戟的踪迹。不过，剑刃戟自身重量过重，不利于冲锋，在混战中还容易造成对己方的伤害，所以其逐渐被长戟或其他便捷的兵器取代。

　　综上所述，在矛枪作为主要攻击兵器的年代，欧式戟是一种有效的辅助兵器，甚至可以独挡一面。随着火枪、火炮的出现及其技术的提升，欧式戟不再是战场上的宠儿。从16世纪中期开始，欧式长戟逐步退出战场；到18世纪，剑刃戟已不再使用，战戟则仅作为象征性的兵器存在，主要用以表示地位等级。

　　不过，离开战场的欧式戟并未走出人们的视野。作为欧洲一些国家宫廷或宗教场所的仪仗兵器，欧式戟一直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英国皇家卫队、西班牙皇家卫队以及梵蒂冈瑞士卫队等仪仗队伍中，欧式戟至今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梵蒂冈的国土面积为0.44平方公里，是世界上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国家之一。由于其四周均与意大利接壤，故称“国中国”。梵蒂冈面积虽小，却是世界天主教的中心。其设有瑞士卫队，瑞士卫队人数约为100多人。公元1527年，哈布斯堡王朝查理五世的军队血洗罗马城（梵蒂冈位于罗马城附近），教皇卫队中其他国家的人全部逃散，只有瑞士人顽强坚守，147名瑞士士兵为保卫教皇流尽最后一滴血。瑞士人以忠诚和勇敢赢得了教皇的信赖，从此，教皇卫队便只招收瑞士人，卫队的名称也由“教皇卫队”改称为“梵蒂冈瑞士卫队”。

　　江小宁 编辑/曾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