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理工男和谐共处的五项原则

　　理工生的存在，对文科生来说，有三个重要意义：

　　一，智商上的碾压；

　　二，情商上提供段子；

　　三，我正在想。

　　当我90分的语文和60分的数学卷子摆在父亲面前，他慢慢地说：“你有点偏科。”他开始辅导我，这样这样。我期期艾艾地问，那个，你怎么知道辅助线要这样做？父亲惊讶地说：“一看就知道呀！”我摇头。父亲说再仔细看看。我仔细看，使劲看，只看到了一串@#￥%&*……

　　11岁时我莫名其妙地被分到了一个超常班，就是11岁上初中、13岁上高中、14岁考大学那种“速成养鸡班”。我经常被同学“一看就知道”的题目碾压得粉身碎骨。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一个水管子放水一个水管子接水，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抛一个小球，为什么起重机要搞那么复杂的滑轮组，小明为什么天天坐一个突然加速、突然减速的电梯？

　　每次听见学霸说“呵呵简单”，我就想拿着水管子，一头接水龙头，一头戳他嘴里。让你喝喝！

　　中学最后一年终于转到了文科班，父亲对此痛心疾首，眼神完全是放弃治疗的感觉。那个年代，信奉的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凡对自己智力有一点点自信的学生都会坚持学理科。我所在的应届文科班一片哀鸿。老师分到的任务是争取能有一个学生上大学。隔壁的文科复读班，堆积着被理科战车抛弃的残兵败将。其中一个已经坚持了八年抗战，得赐美名：“八戒”。

　　大学上的是中文系，这里比拼的是：谁床头没用的书最多，写的诗最催泪。在新的评价标准下，我的智商指数终于提高到合格线以上。

　　每逢情人节，中文系的男生送花、送糖果、在窗前唱歌，最穷的也要在一张小破纸上写一首诗。舍花同时收到了鲜花、干果和一把——锤子！锤子！锤子！你没有听错，这是一个理工生在车床上亲手磨制的一把锤子，精致而结实。

　　舍花会怎么选择呢？玫瑰还是锤子？我不知道。反正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男朋友的用这把锤子很欢乐地砸核桃吃——以前我们只有板砖。

　　很多年后，在一个大雨磅礴的下午，舍花被困在大城市的主干道上，汹涌的洪水很快没过车轮车门车窗。她摸出那把锤子，敲碎玻璃，踹掉高跟鞋，游出生天。

　　理科男在感情上的迟钝和羞于表现，我在我父亲身上体会最深。记忆中他和我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没有拥抱、没有亲吻，连牵手都没有。八岁时，他出差回来，我高兴迎上去牵他的手，他很严肃地甩开我的手，塞给我一包压扁的小蛋糕。

　　他70岁生日那天晚上，突然梦中惊坐起，大声说：“我晓得了那个女人是这样意思！”原来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去上海出差，女同事请他帮忙带一个包。父亲垫钱买了一个包，回来交给女同事，说：“15块，再加一张布票。”女同事脸一沉，给了钱拿走了包，从此不和我父亲说话。

　　父亲一直以为是那个包买贵了，古稀之年才明白：“她希望我送给她！”我实在忍不住：“老爸，她不是想占你便宜好不好？她喜欢你，想和你交往好不好？”老爸瞪我一眼，走开了。

　　我最喜欢的科学家费曼是一个科学顽童，风趣幽默，可是在感情上依然是粗线条。他有一次做一个演算特别嗨，忘记了约会。正在紧张演算，突然窗户上出现一张人脸，吓得他魂飞魄散。女朋友左等右等不见他，只好到他家来找她。费曼的思路被打断了很不高兴，说等我做完这个题目再去找你。

　　题目倒是做出来了，你觉得女朋友还会等他吗？

　　费曼参与曼哈顿计划造原子弹的时候，和妻子分居两地，他们写信谈的不只是情话，还让妻子编密码给他猜——真是只有理工男才干得出来的事。妻子久病不愈，望着病床上失去的妻子，他没有掉一滴眼泪，着急回去继续工作。几个星期后，有一天，在街头橱窗看到一条连衣裙，费曼心想：“艾琳穿一定很好看。”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崩溃，失声痛哭，无法自抑。

　　每次读费曼传记这一段，我都能体会到古人所说“情深不寿”的悲哀和一个理工男的深情。

　　能够理解理工男的直线条思维是很久以后的事，年轻时理工男就是无所不会的修理工。大学毕业刚工作，分男女宿舍，女生基本都是文科生，男生都是理科生。我们经常敲墙壁：“Song，电灯坏了！电饭锅坏了！电脑坏了！”Song跑过来，捣鼓一下，说没事呀。我们说电器怕你“修理”，你过来一下就好了。

　　一天他终于忍不住说：“电脑上这个，这个是光驱，不是茶托，不要再放茶杯了！”

　　我尴尬地搭讪，说我也准备学电脑了，买了一本c语言。

　　他低着头修“茶托”，慢慢地说：“李峥嵘，以你的知识储备，不可能看懂c语言。”

　　有一次Song对着电脑大笑，我很好奇问他笑什么，他笑得喘不上气来，说这个、程序、太可笑了、哈哈哈。

　　程序！？程序可笑！？哪里可笑？我又是一脸？#￥%&……

　　我们到现在还是好哥们。虽然我始终没有学会c语言，但我学会了一点，那就是理工科生存在的第三个意义：

　　让我这种文科脑袋认识到物种的多样性和文化的多元。

　　跑题了吗？我写的标题是什么来着？喔，与理工男和谐共处的五项原则。

　　峥嵘老师总结发言：

　　一，不要指望他搞点文科生认为浪漫的事儿。他认为有用比虚词重要。

　　二，不要奢望他甜言蜜语。他认为行动代表一切。

　　三，不要企望他能听懂委婉的示爱。有什么直说。

　　四，不要抱怨他袖手旁观。没有明确指令，他不会来干扰你的独立自强。

　　五，最后噢最重要的一条，不要逼问他爱不爱你、到底有多爱你。爱，这种不能量化的东西会导致他大脑短路。

　　老爸说：“你这篇文章很不严谨。什么理工科生，你调查了几个人？以偏概全！什么五项原则，为什么不是三个不是四个？有什么科学依据？”

　　好吧，我承认不严谨又不科学。所以我要违反我自己说的五项原则，问老理工男：“你爱我妈吗？你怎么从来不送她礼物？”

　　老爸缓缓地说：“我的钱都是她的，想买什么自己买。什么爱不爱的，老夫老妻不讲这个，我做饭去！”

　　——突然想起来理工男也喜欢花。父亲种了一阳台的仙人掌、仙人球，他说既可以当防护网，又可以欣赏，还好养活。每逢仙人掌开花，他都装作没事又掩饰不住自豪地叫我们去欣赏。我敷衍说哎呀真好看呀，心里想的却是：“同样有刺，玫瑰好看多了，这什么丑八怪。”

　　那些仙人掌活了很多年，比别人种的玫瑰都活得久。

　　（陆燕婷摘自“鲁雅的阳台”）

　　李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