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九顶山 一群羌民的草根野保之路

  盗猎者不甘心空手而归,竟然堂而皇之地放火烧山,树林和草坪在大火中熊熊燃烧,遍地都回荡着动物的哀嚎声。

  余家华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劝阻盗猎者,却被对方恶语相向,余氏兄弟据理力争,不料,5名盗猎者突然齐刷刷地举起猎枪对准兄弟俩。

  一行人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巡山,积雪没过膝盖,气温低到零下十几摄氏度,这一天,他们步行了15公里路,全队人因为缺氧和劳累都在大口地喘着粗气……

  余家华,一个66岁的羌族老乡,和许多羌族后裔世代居住在茶山村,这个村落位于九顶山麓。九顶山距离四川成都近200公里,是岷山山系龙门山脉的一座山峰,海拔高达4989米。

  这里动植物资源丰富,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地方,活跃着金钱豹、云豹、斑羚、林麝、马麝、青麂、绿尾虹雉、雉鸡、血雉、红腹角雉、藏雪鸡、雉鹑等珍稀野生动物,九顶山一度是野生动物活跃的天堂。

  然而,在金钱和利益的驱使下,上世纪80年代,盗猎者开始潜入九顶山,进行大规模非法狩猎,每年有上千只动物惨遭厄运。余家华曾经目睹盗猎者放火烧山的罪恶一幕,大片葱绿的森林化为火海,贪婪的盗猎者像魔鬼一般,在大火中追赶被浓烟熏出巢穴的动物,动物凄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颤。

  盗猎者惨无人道的行径,让余家华痛恨不已,自此,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巡山护林的道路,除了对抗盗猎者,还要面对更大的利益集团。草根野保之路困难重重,这条路能走多远,没有人知道,但在他21年的坚持下,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曙光。

  动物生活的天堂

  令人发指的盗猎活动

  茶山村的村民世代守着九顶山及其山麓的少许土地,过着牧猎、耕种的生活,这是羌族的传统。余家华曾经是一名出色的猎人,十多岁时就会将麻绳搓成绳套套斑羚,或用火药枪打野鸡。“我甚至还打到过一头黑熊。”余家华说,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据余家华回忆,大概50年前,从茶山村往九顶山上走,不到半小时,就会看到四处蹦跳的林麝(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有在悬崖边上昂首而立的斑羚。林麝甚至敢在离村子三四公里处产仔,余家华曾碰到过一头林麝幼仔,还与它逗玩了很久。

  然而,这种情形未能永远持续下去,改革开放后,人们对金钱的追逐近乎狂热,羌族后裔也把古训抛到脑后。1983年,国家实施土地承包到户,山麓的劳动力得到释放,村民急于改变生活现状,便开始大规模狩猎,会点打猎技巧的村民,有空就琢磨着进山“搞副业”。彼时,中国政府虽然已经发布过保护珍稀动物的布告,但餐厅仍在公开收购野味,林麝、马麝分泌的麝香也上涨到几千元一两。

  外界狂热的打猎潮并未影响到余家华和弟弟余家贵,他们响应国家的政策,承包牦牛养殖。但在秋冬季节巡视牦牛之际,余家华总能看到盗猎者源源不断地进山狩猎,那些家伙带着猎狗和猎枪,背着尼龙绳、钢丝绳,浩浩荡荡地进入山里。人数最多的时候,一年竟达1000多人!盗猎者每人占据一个山头,在草丛等隐蔽处安放密密麻麻的绳套,等上十天半月,就可以收获猎物,因此,每年都有上千只动物惨遭厄运。

  一个狩猎者曾经告诉余氏兄弟,他一个季度就猎到42只马麝、15只斑羚。被捕到的马麝被狩猎者割掉麝香、剥去毛皮,肉则被分食,血淋淋的解剖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更严重的是,传统猎人所用的麻绳套十几天就会腐烂,但盗猎者用的尼龙绳、钢丝绳却不会。当猎人收获满满离开后,这些绳套就被留在森林中,日益增多的绳套,成为野生动物永远的噩梦。到了90年代中期,九顶山的金钱豹、云豹、青麂等已经绝迹。

  渐渐地,绳套也难以再猎到动物,很多盗猎者不甘心空手而归,竟然堂而皇之地放火烧山、追赶动物。几十亩、上百亩的树林和草坪在大火中熊熊燃烧,遍地都回荡着动物的哀嚎声,那一刻,对盗猎者的强烈愤恨,涌上余家华的心头。

  与盗猎者生死搏斗

  保护协会成立、壮大

  当时,盗猎者疯狂的举动并未引起当地政府的注意,负责动物保护和林业工作的政府人员,习惯在办公室接访,却极少实地调研,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了大熊猫保护上。

  从1995年起,余家华就带着家人踏上了漫漫护山路。最初,余氏兄弟主动向进山的猎人宣传中国政府保护珍贵野生动物的布告和文件,附近的村民大多通情达理,也就渐渐收手,但外地来的猎人却十分难缠。

  一次,余氏兄弟发现5名盗猎者,当时,他们已经打死一头斑羚、5只绿尾虹雉。余家华像往常一样,耐心劝阻他们,却被对方恶语相向。余氏兄弟压住内心的怒火,据理力争,不料,5个盗猎者齐刷刷举起猎枪对准兄弟俩,并恶狠狠地警告他们:“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好。”见势不妙,余家华只得拽着兄弟赶紧撤离,这一次,他明白一件事情,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他们需要更多的帮手。

  2004年8月30日,有一批盗猎者进山,被正在放牧的余家华得知。当晚,他备好干粮,请了几个采药人,一行7人凌晨上山阻止盗猎者。当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走了30多里路,到达盗猎点时,4名盗猎者正在岩窝里做饭,旁边堆放着5头猪獾、4头斑羚和1只绿尾虹雉。

  余家华见状,怒由心起,大声质问他们:“难道你们不知道要保护野生动物吗?”

  一名盗猎者听声,立刻警惕地举起了猎枪,这群人装备齐全,不仅人手一杆猎枪,还带了3条猎狗。在激烈的搏斗中,余家华一行人成功缴获盗猎者的猎枪,并将盗猎者带下山自首。一年后,余家华又将4名盗猎者送交林业局,其中3名盗猎者被法院判刑4年。

  茂县扶贫办的刘志高,听说了余家华义务护林和反盗猎的事情,对他的义举十分欣赏和支持,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成立一个“九顶山野生动植物之友协会”。

  后来,刘志高为此四处奔走,2004年10月14日,协会正式成立。当天,两人商定了协会章程,并在茶山村挨家挨户地走访,动员村民加入协会,成立巡山小组定期巡山。很快,协会就吸引了三四十人,其中还包括余家华的老母亲。但实际上,巡山的重任仅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能够承担,余家华则充当着主力角色。

  护山之初,余氏兄弟借用放牧的空隙,四处拆绳套。当协会成立后,余家华就带领成员巡山,清理钢丝、绳索等捕猎工具,在山上,他们也时常发现许多动物的骸骨。十多年来,他们在九顶山北坡一带,已经拆掉至少10万个绳套。

  一大堆生锈的钢丝绳被他们运回家,更多的则就地掩埋,为避免盗猎分子发现绳套后重复使用,他们会在掩埋点盖上一些树叶、杂草作为伪装。

  艰辛的巡山路

  生物多样性逐渐恢复

  盗猎者安放捕兽工具和进行捕猎活动的区域,一般在海拔3000米以上野生动物活跃的地方,余家华也把巡山的范围从海拔3000米扩延至4989米的主峰。

  每次巡山,余家华和队员都要在山里待上十几天,所以他们必须带足干粮。余家华总会背上铁锅、玉米面、腌菜和腊肉,还带一件烂棉衣、一只打火机和一把砍柴刀。一行人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积雪已没过膝盖,当最后一缕阳光被群山淹没,九顶山上的云雾也逐渐暗去,他们仍在海拔4000米的残雪和枯草之间,窸窸窣窣地攀爬着。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在经过一块避风岩石的时候,他们停下来安营扎寨,一卸下装备,便累得坐在地上。这一天,他们步行了15公里路,全队人因为缺氧和劳累都在大口地喘着粗气,余家华却并不满意这速度。

  雪山上很冷,气温已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目之所及都是皑皑白雪。他们点上篝火,烘烤冻得麻木的双手,接着架上锅,将干净的雪填入锅中,烧上自带的米。简单吃过饭后,便各自支开帐篷和睡袋,准备休息,余家华捡了一些枯草铺在帐篷里,再盖上棉被,也不觉得暖和。

  下半夜,余家华在浅睡眠中被冻醒好几次后,他钻出帐篷,蹲在篝火旁,铲了点陈雪放进锅里煮,水沸腾后喝下去,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若是在以前,他会小酌一口烧酒驱驱寒,但如今,患有胃病的他却不能再喝酒了。

  到了白天,他们就要沿着不同的路线清理捕兽工具,每完成一遍,至少需要十几天。像这样的巡山,每年要进行8次,一年会拆掉上万只钢丝套。现在,他们已经很少遇到与盗猎者对峙的情况了,在盗猎者中有这样一句传言:山上有一群少数民族巡山,轻易不要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余家华和协会成员的努力下,九顶山的生物多样性正在逐渐恢复。余家华在看巡山队员们拍的照片时,发现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他对照《中国野外鸟类手册》仔细查验,确定这些鸟是长尾地鸠、红胸朱雀和金灵雀。余家华颇感欣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它们能安全地待在这里了。”

  余家华18岁的孙子余彪说:“小时候上山看不到什么东西,现在动物多得多了。前年我从俄日沟走到平水,路上就看到28只斑羚,雪鹑一群一群地飞……前几天,我还看到一头林麝,想走近拍摄,它却受惊跑了。”

  坚守自然生态

  野保之路任重道远

  虽然保护野生动物已初有成效,但现状却并不乐观。不久前,阿坝州委书记刘作明,亲自安排县委县政府为余家华及其协会拍摄了口述历史专题片《坚守与见证》,作为建州60周年的献礼片之一。余家华也先后获得多项荣誉奖,但政府的认可和所获荣誉,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茶山村的这些传统农户,虽然坚守着最后的人文和自然生态,但他们依然要面对资金这一现实的问题。

  “协会最大的困难还是资金问题,物价在上涨,我们每年巡山的开支也在不断增加。”余家华说:“我们希望有更多的资金来给巡山队员们添置设备。”

  余家华在九顶山上有一个牦牛养殖场,养牦牛所获得的收入,是该协会巡山经费的主要来源。但有研究人员发现,牦牛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过度放牧现象,破坏了山上的高山草甸植被体系。

  为了维护草被,余家华正在减少牦牛的数量,自觉的“退牧还草”已经改变了他们放牧营生的习惯,而羌族传统也逐渐淡化。余家华很自觉,这种自觉不仅仅来自羌族对生灵的崇拜,更多的是这群朴素的村民突然意识到,生态破坏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每年,村庄都会随着山体滑坡下滑三四厘米。

  为了找到一种可持续的保护方式,将草场还给野生动物,许多环保组织开始通过收购牦牛、返还销售收益来资助协会,这对“九顶山野生动植物之友协会”来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然而,这并没有让余家华心头的大石落下,因为他面临的挑战越来越大。九顶山进驻了几家矿务公司,开矿破坏的山体面积正在逐渐扩大。这比盗猎更为严重,但余家华却无能为力,他已经66岁了,并且患有骨质增生和胃病,他无法像对抗盗猎者那样,与这些集团抗衡。

  这让余家华在宰杀牦牛的季节里有点心不在焉,妻子因为心肺病在成都住院,余家华从医院回来还要坚持巡山。

  茫茫雪原记录了余家华一行人的脚印,他们还会像往常一样巡山、拆除捕猎工具,拿着相机拍下很多野生动物的身影,这条草根野保之路还任重道远。

  文 刘成伟 图 杨剑坤 九顶山野生动植物之友协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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