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视人的情商

  同乡好友小邓,就这么喊他喊了二十多年。掐指一算,突然发现,他已经50岁,按照早些年前的说法“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快是“老邓”了。

  悲催的是,小邓比我大一岁,而在外人看来,我至少长他五岁,他神采奕奕,而我习惯双眉常锁。其实,他的名字隐含着年龄的密码:邓卫东,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就流行这个。“小邓”喊惯了,不太好改口,我只好开始研究他,究竟为什么会显小?答案很明显,他做人做事很简单,心机不重,不像我们有时想得那么复杂、深远,也没有如好多人那样患得患失。譬如吃饭吧,即使是他张罗的饭局,他一般都选择“叨陪末座”,主陪、副主陪、次陪的角色都留给朋友,他多以“打酱油的”心态自居,从不盘算或计较位子高低、地位尊卑。

  他在电视媒体供职,一个招牌动作是,见到不熟悉的人就兴奋,就挨个递名片,附带一句:有什么好的线索,请通知我!一般地,在那种吃饭的场合,大家都是很“端装”的,很矜持的,懒得主动出击,其实是怕人小看。而小邓,他不管桌上坐着的是处长还是厅长,都要先把自己的名字喊响。他的高中同学,好多已是处级乃至厅级,他无官无职,一点不急,估计知道急了白急,他不因自己而自卑,也不以同学为自豪,只把他们当作一个个可以随时提供线索的线人,或者是电话连线的采访对象。这样“不要脸”的媒体人,不成功是没有理由的。据说,小邓当年跑政法、工商、城管等条口,月工作量栏目组里常常排名第一。

  他其实算什么记者啊,和今天那些211、985高校的毕业生,简直不能比。他高中毕业,早年在企业一线做操作工,想在宿舍区申请安装有线电视开开眼界,厂长回复是:工人就安心做工,学什么文化?你们……喝的酒也只能是苦的。小邓不服,他自学加上函授,弄了个本科文凭,他喜欢拍照片,给市报投稿,我就在那时候认识他的。人家发现这个小伙子做事热心,而且难得的靠谱,有些小型活动,就委托他拍好照送来。别人嫌早、嫌远、嫌苦、嫌累,他都乐颠颠去,比他在厂里干活舒坦多了、风光多了。就这样,他逃离了那个只能喝苦酒的厂子,转身成了媒体人。先是被领导赏识,推荐进了市电视台做摄像,做着做着,他不满足,又跑到省城来,从摄像到文字,再到编导、活动策划。在许多次新闻发布会现场,好多记者,包括那些211、985高校毕业的,拿了通稿就要撤退,而他总要站出来,方言夹杂普通话向新闻发言人追问几句。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吗?确实,他没正式读过新闻采访学,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就是老百姓,逮住机会就站在底层老百姓的角度,想把事情弄弄清楚,才好回去发稿。

  好多次我都发现,平和外表下的小邓,其实有些另类。他这个“另类”,某种意义上,可能是对当下采编团队的讽刺,一个没接受过新闻采访高等教育的人,成了最活跃的记者、工作量最大的记者,那些新闻传播学院读过N年的,都在忙些啥?都喜欢吃干饭?!

  有一次和小邓一起出去办事,跟采访根本不沾边。车在路上加速向前,他突然喊“慢”:咦,那边大马路边上,倒了一大堆建筑垃圾!太危险了,又是哪家工地的人瞎搞的!他以前是跑城管的,现在转岗做社区推广活动,这些也都和他没关系了。哪知道小邓拿起手机,电话拨给这个辖区的城管队长。人家问了问地点,而后回复,他已调到另一个区任职,不归他管了。小邓又将打电话打给另一个熟悉的人,把刚才的情况复述了一遍……我心里想,他电话费估计是用不掉了,一路上为一堆垃圾打了几个电话,碰了几个“冷屁股”。问题是,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头经过那里时,垃圾堆还在。小邓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迂夫子,放下电话,他也发牢骚的:现在的人啊,镜头前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其实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虽然他调走了,但这垃圾的问题,他不比我更清楚该谁管吗?!我都告诉具体地址了,他怎么不能叫人来处理一下?都等出事了才出面,等领导过问了才现身,这叫什么玩意儿啊!

  这是我难得见到他激动的一次吐槽。他前面举报垃圾未遂,我也从小邓身上,看出我的“小”来。我也是媒体人,业余时间一直写些时评、杂文,圈内微有薄名,自以为“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其实,生活中,遇到一些麻烦事,我常常是绕道走的,或者干脆装着看不见。与小邓相比,我不过是嘴上有一套而已。而且,小邓还有着一些独门秘笈,他在地面频道已经做过几篇有影响的大稿子:轰动全国的南京彭宇案,他独家采访了当事老太的儿子;全国酒驾入刑第一人张明宝案开庭时,别人都盯着法庭,他另辟蹊径,独家采访到张的妻子。小邓,蛮拼的,不可小看。——不,明天起该改口喊他“大邓”,人家已经是50岁的人了。

  周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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