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经济制度创新应跟上机器人创新步伐

　　应当让社会经济制度的创新跟上技术创新的步伐，否则科技进步带来的巨大机遇就会变成噩梦

　　诺奖得主称失业要怪机器人

　　201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安格斯·迪顿曾表示，人们倾向于认为美国普通民众面临着生活、就业的困难，是因为美国制造业已经搬到中国或亚洲其他地方。但实际上，美国制造业雇用人数的下降，并不是因为中国，而是因为技术的进步。我们正在迎来机器人的新时代。

　　特朗普上台后可以逼迫美国企业将工厂搬回美国，但是，他很难命令美国企业停止用机器人替代工人，这意味着美国的就业难问题可能仍然无法解决。以富士康为例，虽然其表示将在美国开设新工厂。但是，富士康已经为使用机器人生产苹果手机做好准备，如此，开设在美国的工厂将很难促使就业大幅增长。

　　尽管特朗普在竞选时信誓旦旦地说要把制造业带回美国，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制造业将会是最早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的行业。就算制造业能回归美国，我们也只能看到整个工厂里都是机器人在工作，只有少数几个高管工作依然由人类来承担。

　　技术创新带来了生产率的提高和财富的增加，但是，倘若没有社会制度的同步创新就无法惠及民众，而且还会因失业增长导致民众生活水平出现下降，甚至因民众愤怒的长期积累、逐步激化而引发社会动荡。

　　机器人时代充满着风险、机遇与挑战

　　2017年新年伊始，习主席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演讲时引用狄更斯的名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英国文学家狄更斯曾这样描述工业革命发生后的世界。今天，我们也生活在一个矛盾的世界之中。一方面，物质财富不断积累，科技进步日新月异，人类文明发展到历史最高水平。另一方面，地区冲突频繁发生，恐怖主义、难民潮等全球性挑战此起彼伏，贫困、失业、收入差距拉大，世界面临的不确定性上升。

　　从西方主流媒体关于机器人的报道中就能嗅出这种危险，阿尔法狗战胜了几乎所有的人类国际象棋冠军，华尔街的高盛用机器人替代股票分析师从事咨询工作，机器人编辑只用一秒钟就能写好新闻报道的稿子……处处彰显出机器人的优势和人类的劣势。

　　当前人类确实处在必须作出划时代选择的十字路口，究竟如何实现社会经济制度的创新，才能让技术进步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财富惠及广大民众？人类社会是否做好了从机器时代进入机器人时代的准备？从现实中存在的种种迹象和问题来看，答案似乎并不乐观。

　　机器毕竟还需要人来操作并能带来相当多的就业，但是，机器人的功能日益接近人并能够替代更多的人工。因此，一方面企业的生产效率会有很大程度的提高，促使人类有可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富裕、闲暇和自由，让人类能够彻底摆脱枯燥、乏味、危险的工作，拥有更多时间、精力从事更加充满乐趣的创造性学习和工作。另一方面，机器时代就存在的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到了机器人时代可能更加接近于社会难以忍受的极限，甚至引发社会动荡和战乱。

　　早先，硅谷的投资者和创业家们普遍认为，技术不但可以改善人类的生活，而且可以创造出更多新的就业机会。但是，现在情况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许多由白领雇员从事的各种文案工作，也可以由智能机器人逐渐取代。如在银行、保险公司里，“智能雇员”会帮你填写表格并录入电脑，同时进行基本的客户需求问答和业务操作，甚至能够帮助投资者分析市场行情并提供股市操作建议。

　　从日本企业文化变迁反思机器人时代

　　机器人时代的技术进步必定带来民众的失业和贫困吗？其实，恰当的社会经济制度安排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难题。1983年，我在日本留学时曾经参加过一门日本经济的研讨课，一位新加坡同学的研究专题是日本的机器人行业，他发现美国的机器人技术虽然比日本更为先进，但在工业企业的推广应用速度却远远落后于日本。因为当年日本企业普遍实行终身雇佣制度，社会文化价值观倡导企业将职工当作家人，在鼓励“职工以企业为家”的企业文化氛围中，工人们不必担心失业，因而也就不反对机器人的推广应用。美国没有终身雇佣制度，只有工会谈判制度，强大的工会为了避免失业而反对机器人的推广应用。这位同学的调查结论得到了曾在日本企划厅工作的著名教授的赞同。

　　我通过在日本的实践观察也证实了新加坡同学的结论。我留学日本时曾经参观过丰田汽车公司的机械配件工厂。我惊奇地看到在高度自动化生产线车间的旁边，居然有一个保持着手工操作方式的加工车间，聚集着许多年纪大的工人在加工简单的汽车零件。我非常困惑为何这种落后的生产技术没有被先进技术取代，一位经理解释说这是为了给年纪大的工人保留工作场所。

　　日本的大学经常安排我去附近的一个农民家庭做客。这家人拥有的农田面积非常有限，即使政府按高保护价收购粮食，但这家人的收入仍然不足以养家，丰田汽车公司便为他们提供了加工车灯配件的工作作为副业。这位农民朋友说这种安排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够吃饱饭”。

　　当年日本的社会经济制度安排在今天看起来颇为不可思议，原因是当时新自由主义思潮刚刚在美英开始流行，资本至上、股东至上的价值观尚未完全取代社会改良思潮。

　　当时我已经能够感受到新自由主义潮流兴起的冲击，丰田企业公司派来学习的日本同学已开始研究“财技术”，表明曾以质量管理和生产技术闻名的丰田汽车，已经开始受到当时美国竭力传播的金融自由化的诱惑，正在越来越深地卷入股市泡沫、房地产泡沫的大潮。美国大使馆的商务参赞也来到日本大学讲演，抨击日本政府对大米生产实行高价保护政策，呼吁日本开放农业等受保护市场并推行金融自由化。

　　后来日本抛弃了社会改良时期的成功经验，重新倡导资本至上、股东至上的社会价值观念。日本放弃了产业政策限制，让大量银行信贷流入股市、楼市，日本企业也逐渐抛弃“职工以企业为家”的文化价值观念，又恢复了二战前野蛮资本主义时代追逐利润至上的做法，纷纷用廉价的临时工来替代享受终身雇佣待遇的正式职工，为片面追求高利润而抛弃了“一票质量否决制度”，通过外包生产和采购廉价低质零部件降低成本等。随着日本企业放弃了像家人一样关心职工的制度，丰田等著名企业也陷入了产品造假的丑闻和经营困境。伴随经济泡沫的破灭，日本陷入了长达20多年的经济停滞。

　　日本从社会改良时期创造高速经济增长奇迹的国家，短短数年之后竟然沦落为“失去20年”的国家。丰田公司曾经骄傲地以“有路必有丰田车”为广告语，竟然在美国因隐瞒质量问题和生命事故被起诉。

　　日本是一个人多、地少、资源匮乏的国家，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对日本冲击最大，当年日本经济的衰退幅度位居西方工业国家之首。但是，当年日本的独特经济模式和企业文化，激励职工奋力拼搏并成功克服了种种困难。

　　在我参观的丰田工厂落后工艺车间内，有一条小传送带将加工的金属碎屑集中回收起来，体现出那些被保留工作的老职工非常珍惜工作机会，愿意兢兢业业、细致入微地为企业节约微小的原材料。

　　正是这种“职工以企业为家”的企业文化带来的凝聚力，帮助日本企业比美欧更好地克服了石油危机的冲击，成功走出滞胀危机，并取得了超过美欧国家的增长率。日本非但没有因为能源贫乏处于竞争劣势，反而因汽车、家电的节能性良好而赢得了更多竞争优势，先进技术包括机器人的应用也走在世界前列。

　　20世纪80年代日本抛弃了自己的成功道路，转而推行新自由主义的金融自由化政策，“职工以企业为家”精神遭到了资本至上价值观的侵蚀，丰田、日产等著名企业也开始迷恋从股市中轻松赚大钱，迷恋资本运作带来的虚假资产泡沫高收益，而轻视普通企业职工兢兢业业节省的微小成本。

　　当年国际油价进入了暴跌低谷，对日本经济十分有利，但由于日本抛弃了克服滞胀危机的成功经验，没有继续珍惜企业职工的宝贵敬业精神，而是痴迷于资本运作，反而在走出石油滞胀危机后，在国际油价有利的情况下，陷入了因经济泡沫破灭带来的长期经济停滞而无法自拔。

　　社会经济制度需要同步创新

　　今天各国经济面临着社会老龄化的沉重负担，迫切需要提高每个劳动力的生产效率和创造性，也迫切需要开发先进机器人技术以弥补劳动力的不足。但在开发机器人替代简单枯燥、繁重危险的劳动时，必须努力开发出更多充分发挥人类创造性的就业岗位。人类要想克服经济危机、能源危机、环境污染等各种困难，最终都必须依靠发挥最活跃的生产要素，即人的创造力。

　　但是，当今世界各国社会经济制度的创新已严重滞后，致使人类面临老龄化、资源匮乏、环境污染难题时，还必须为美欧年轻人失业率长期居高不下而发愁。希腊、西班牙等国的年轻人失业率甚至超过了50%，日本大量年轻人长期待业并陷入了宅男困境，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可能毁掉整个年轻一代的未来。这是二战后西方社会改良时期难以想象的严重问题，导致了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并可能导致美欧的社会动荡。

　　当年美欧、日本企业从事技术开发时必须更多地考虑社会利益，如投入大量资金开发环境保护技术以减少各种污染，开发自动化生产技术时也必须考虑企业职工利益，替代部分职工的同时必须创造出更多高质量的工作岗位。企业家不能仅仅为资本谋利，否则就会遭到强大工会的反对。20世纪50、60年代是西方经济增长的黄金时期，技术进步始终伴随着职工的工作条件和环境保护的逐步改善，没有像现在一样因自动化带来大规模失业，也没有为节省环保投入而将严重污染企业迁到发展中国家。

　　二战后全球各国的经济联系和贸易往来也获得了空前发展，但是，各国都通过金融监管合作严格限制虚拟投机，为实体经济领域的贸易、投资往来创造良好条件。全球经济贸易持续平稳增长，并未爆发大的金融危机，当年的经济全球化也从未引发类似今天的民粹主义浪潮。

　　深入考察历史的经验教训，给我们带来了宝贵启示：必须依据生产社会化的经济规律，深刻改革资本至上的文化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才能维护所有社会成员的利益，并实现互利共赢的经济全球化，才能确保机器人时代的技术进步造福而不伤害人类。

　　杨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