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遥远的爱情

　　遗憾的是，张艺谋没有对“革命时代”与“革命时期的爱情”之间的紧张关系给以充分凸显，此中张力的不足使影片略显单薄

　　“茂密的山楂树啊，白花满树开放；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要悲伤？”当张艺谋新片《山楂树之恋》片尾曲在影片结束时响起，大多观众都没有急于离席，似乎还沉溺于老三与静秋那让人感到遥远而“陌生”的爱情故事之中。

　　影片中，静秋的母亲发现女儿的恋情，严肃地把静秋拉进房间，认真地问：“他抱过你没有？亲过你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摸摸捏捏的？”得到否定回答后，她不太相信，把手指放在静秋的鼻梁上，检查女儿是否撒了谎。并警告：“张口就说‘一辈子’的人，兴许只热乎一阵子。”---这实在是经验之谈，接近于真理，是值得今天的恋爱男女好好领会学习的。

　　老三，高干子弟，某军区司令的儿子，虽然时为“文革”，但没有当时年轻人普遍的革命狂热，穿着打扮有点小资，喜欢穿白衬衫。而静秋，父亲是“右派”，母亲也在被监督改造，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这个从城里到乡下的少女，虽外表坚韧，却让老三心生爱怜。

　　但这对出身迥异的男女，在那个特定的“革命岁月”里，其实是有着“共同语言”的。他们牵着树枝过河的那个夜晚，老三告诉静秋他母亲在那场浩劫中的不幸，“她在自杀前还化了很漂亮的妆，没想到从楼上跳下来，脸都血肉模糊了。”

　　在全民高唱“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共产党的恩情深”，“山楂树开红花，是编写革命教育课本最好的教材”的岁月，老三与静秋之爱，犹如沙漠中开出的花，给对方带来生活的希望和温暖，在那个荒唐岁月里留下了永恒之美。

　　正如中国古代表兄妹之间恋情普遍，却独有“宝黛之恋”值得一唱三叹，因为他们不仅有木石前盟，更是尘世的知己，贾宝玉一语“林妹妹就不会说这种混帐话”，道出全部玄机。

　　遗憾的是，张艺谋没有对“革命时代”与“革命时期的爱情”之间的紧张关系给以充分凸显，此中张力的不足使影片略显单薄。

　　老三得了白血病，静秋去医院陪他，他们在借来的一间医生宿舍里曾有一夜的厮守。“你做什么我都答应”，静秋说，但老三却停住了滑向她身体深处的手---也许，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为了一种也许今天的同龄人难以理解的原因，他放弃了一生中唯一一次与自己深爱的女人真正结合的机会，“我就这么看着你一辈子。”

　　把身体交给对方，是女人对爱的承诺；而影片中的这个男人对爱的承诺却是超越（克制？）肉体欲望，“你活着，我就活着，要是你也死了，我就真的死了。”老三说。肉体终将归于尘土，但灵魂却在与爱人的融合中永生。中国文化中带有悖论性质的道德之美此时达到某种极致。

　　这让人想起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留在人间的最后那首情诗：在这短暂的一生，多蒙你如此待承！不知来生少年时，能不能再次相逢。

　　走出影院，街市的喧嚣中随处可见“钟点房”的招牌，影片中那份遥远的爱情很快会在现代街市的人群中消解。也许，这就是所谓现代人生吧。没有人会再愿意回到静秋和老三的那个疯狂年代了，但我们在庆幸自己活在一个相对自由幸福的时代的同时，或许会感到比他们似乎又缺少了些什么。历史社会的进步总会同时以某些美好东西的失去为代价，此事古难全。艺术（包括这部电影）的功能之一，就是常常会让人突然发觉这一“人生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