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苏丹参加的一次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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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7-04-25 14:28
2011年7月,南苏丹获得独立,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笔者来到南苏丹做人类学研究,并有机会参加一场盛大婚礼,看到了南苏丹的另外一面……
南北苏丹曾是一体,先后为土耳其、英国和埃及统治和管理。二十世纪50年代,南部苏丹开始谋求独立道路。1955-1972年和1983-2005年的两次内战,使这里成为非洲内战历史最长的地区。2011年7月,南苏丹获得独立,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同年,中国和南苏丹建交。南苏丹的石油产量在非洲各国中排第三。
2016年,笔者来到南苏丹,开始人类学博士论文田野调研。此时的南苏丹,已经不再是早期人类学家描述的那个牛羊成群、湖泊遍野、植被丰沛的安详之地。建国之后的南苏丹,好景不长,独立成果很快被消耗一空。2013年12月和2016年7月,南苏丹两次陷入内战,总统基尔和前第一副总统马夏尔,以丁卡与努尔两族为界限,展开旷日持久的战争,生灵涂炭。2014年开始的国际油价下跌,更是让这个石油出口占据收入98%的国家受到极大冲击。
然而,用尼日利亚女作家奇玛曼达·阿迪契(Chimamanda Adiche)的话说:用单一故事来叙述生活是危险的。笔者试图穿过南苏丹日常生活的表象,看看这个国家的另一种机理。
烈日下穿西装的人比比皆是
上车的时候,瑞克低头瞥了我一眼。“要不我借你一双鞋?”他又想了想,“可我的裤子和衣服你也穿不上。算了,就这样吧。”瑞克和笔者身高一样,体重却是笔者的一个半,人高马大,块型壮硕,他的衣服我怎么可能穿得上?
作为客人,笔者没有登场的行头。这次来朱巴,只带了三双运动鞋和便鞋。本以为搞人类学的,多在市井乡野活动,没什么登堂入室的机会,加之南苏丹也不太安全,所以就没带什么像样衣服。
但发现这个想法是错的。名门和上流总是西装革履,就是南苏丹的普通民众,平时出门也一定要把衣服熨烫得棱角分明。三十六七摄氏度的太阳下,穿着一身西装,走在路上的人比比皆是。保安伊曼纽尔的工作服,也总是用熨斗烫得平平整整。“Mokwa gumashaat kweis, ita bi kun jemiil(熨好衣服,人也会精神)”,他总爱这么对我说。
笔者上了车,挤在后座的中间。左边的安德鲁,也就是瑞克的父亲,手里拿着一本黑皮封套的英王詹姆斯版本圣经。右边的瑞克,穿着一套棉质藏青色西装,蓝色领带上的领带夹闪闪发光。“你知道这套西装多少钱吗?才一百二十美元,他们在佛罗里达开了美国最大的西装店,你下次可以去那里买衣服。”
瑞克的母亲,杰西卡女士坐在副驾的位置,土黄色的裙子上飘荡着花花草草。就像英国女人喜欢在重大的日子戴上各种争奇斗艳的帽子,南苏丹的女人们爱用假发装饰自己,库纽库纽市场里的假发店生意极好。一阵风吹来,杰西卡的假发微微颤抖。
瑞克一家,1987年去了美国。南北内战正激烈的时候,有能力的南苏丹人跑到了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等地避难。2011年南苏丹建国前,他们回到了朱巴。瑞克一家的想法跟许多人一样:一个新建的国家,百废待兴,是掘一桶金的大好机会。在南苏丹波尔和伦贝克出生的父母,也想叶落归根。
天国的名字叫“南苏丹”?
瑞克说,即便他是一个出生在朱巴的南苏丹人,也要花大量时间适应这里的节奏。“在南苏丹办事很沮丧,因为很多事情不是按规矩来的。”
这话不幸言中了。婚礼的原本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在机场路的新教圣公会教堂。但在半路上又接到电话,告诉我们改到了下午三点。婚礼的时间推迟四个小时?在南苏丹,这并不奇怪。一件事情你不催个三番五次,喝茶能喝个大半天的南苏丹人不会上心,更别说替你操心了。在这里,就得抛下中国人守时自律的习惯。非洲人和中国人的时间观,完全是两个错位的时区。
时间还早,就先去了新教圣公会教堂,也是朱巴最大的教堂之一。英国新教在南部苏丹的传教活动始于1899年,比意大利天主传教士达尼埃莱·孔伯尼进入的时间要晚四十年。南苏丹和苏丹新教圣公会在1976年建立,在南北苏丹的信众多达250万人,当然其中绝大部分在南方。
站在教堂二层,拱形的教堂没有彩色玻璃的装饰,素雅干净。前方大屏幕上一首接一首地放着圣歌歌词。今日的演讲请了一位名为威廉的牧师,演讲题目为“末日即将来临”。他慷慨激昂,力陈时弊,风格迥然不同于温和委婉、劝人赎罪的牧师演讲。他甚至说,一个恶魔要去大西洋的岛屿,但上帝让他去天国。恶魔问,天国在哪里?上帝说,天国的名字叫“南苏丹”。威廉说,南苏丹的各部族之间的仇杀令人叹惋,但他也说,迷雾重重的今天,更不能失去信心,因为困惑本身就蕴藏着答案。
成年男子要至少拥有30头牛
虽然安全是每个人都关心的急迫问题,但对于上层家庭来说,贫民一天能不能吃上一顿饭,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婚礼当然要雷打不动地进行。
新娘和新郎的家庭地位显赫,都来自琼莱州。新娘的父亲是苏丹人民解放军的一位高级军官,新郎的父亲曾任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的经济顾问。这对新人的工作,一个在达尔石油公司,一个在SUDD石油公司,可谓强强联合。单是婚礼就包括了家庭仪式、教堂仪式和晚间庆典三场。不过,家庭内部仪式早在一个月前就完成了。
自由恋爱在南苏丹的城市中已经普遍,许多年轻人也不再像父辈们那样,讨四五个老婆。但按照丁卡人的传统,男女结合依然要首先得到两个家庭的认可,这首先是通过彩礼予以确认,尤其是牛。牛在南苏丹人的精神和经济生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它既用于祭祀,也用于彩礼,更是传宗接代的重要象征。
但时过境迁,彩礼的概念在南苏丹人的心中已经有了许多变化。在南苏丹农村地区,因为枪支横行,部族之间因为牛的抢掠事件日益严重。为了讨老婆,成年男子要至少拥有30头牛,在琼莱州等地,需要至少80头牛--这相当于普通工薪族80多年的收入总和。至于两三百头牛的彩礼钱,那是想也不敢想的登天数字。另一方面,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喜欢要现金。瑞克两年前结婚的时候,男方给女方的彩礼是250头牛,但因为他们没有牛,所以从市场上买了24头,送给他妻子住在乡下的叔叔,其他都是用现金方式结算的。
教堂的婚庆仪式后,是庆典晚会。宾客们又驱车,移步到加朗广场旁的自由大厅,这是南苏丹最为高级的会议厅,国庆招待会、SPLM建军节等国家级活动都是在这里举行的。今晚可谓高朋满座,大腕云集--乔纳森·卓克(Johnson Jok)、丁·阿嬢(Ding Anyang)等最著名的丁卡歌手、琼莱州东托维克县(Twic East County)民族舞蹈队都到场献艺。一首名为I live and die in Afrika的歌这样唱道:
我希望富有,我希望扬名。我希望有许多许多的钱,在云上遨游。我希望像纳尔逊·曼德拉一样自由,像金字塔一样高高耸立,如此勇敢。我不愿去别的地方,没有别的地方是我想去的,只愿生死都在非洲……
文/宫一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