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骥 承认自己是一只“笨鸟”

　　《笨鸟》刚刚斩获了2017年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竞赛单元“评委会特别奖”，这是80后女导演黄骥和她的丈夫大塚龙治执导的农村女性“成长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独立电影。这次黄骥似乎因为自己是母亲的身份，与自己的过去慢慢做个和解：“如果没有女儿，拍这个片子可能会显得比较‘作’。现在会承认过去的自己，是挺笨的。”

　　作为80后新生代独立青年导演里为数不多的女性导演，黄骥的电影总会带着女性身上敏感细腻的视角。在她首部创作的剧情短片《橘子皮的温度》中，讲述的是十三岁县城女孩从小在单亲家庭环境下成长，对父亲有种依赖的暧昧情愫，你会看到“橘子皮”隐藏的是一颗在单亲家庭环境成长下的“少女心”，会看到潜藏在生冻疮的双手下，少女难以诉说的寂寞和苦楚。黄骥最为有名的是2012年获得荷兰鹿特丹电影节金老虎奖等众多国际大奖的《鸡蛋和石头》，电影讲述的是一个14岁的农村留守女童遭受性侵之后的成长故事，她选择聚焦的是女主角红贵内心的变化过程，你会感受到一个女性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内裤查看是否“见红”来验证怀孕的私密空间，隐藏在其中的那股脆弱而又坚硬的力量。

　　到了“成长三部曲”第二部电影《笨鸟》，黄骥则将镜头对准青春少女懵懂迷茫的性体验。《笨鸟》依旧沿用《鸡蛋和石头》的姚红贵作为电影的女主角，饰演一个17岁的高中留守女学生“林森”。“林森”在学校遭受同学欺凌，和好友“梅子”将偷来的手机卖掉，之后在发廊里被发型师灌醉，就再也没见过“梅子”的身影。带着对性的困惑和渴望，她跟男友“大威”开房，结果却发生了难忘又不愉快的“第一次”……相比起黄骥之前的电影里更为个人化的叙述方式，《笨鸟》更多了广阔的格局，人物与环境之间有了更多碰撞。影片中有很多值得揣摩的细节，比如海报的封面跟影片的开篇，外公解刨生鱼的情节有关，“林森”往鱼泡里注射血液，其实影射的是她“第一次”没有落红被男友质问遗弃的不满；“林森”躲在网吧里，默默隐藏起来发信息让“大威”打电话过来，然后用手机振动的方式自慰；电影结尾，骑着单车的“林森”停下来，像死寂的水面上狠狠地扔下一块石头，其实是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林森”意识到别人是不可靠的，自我意识的种子开始有了萌芽的意味。“电影的结尾是‘花开的瞬间’，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最后花开的瞬间，才感受到这花是什么花。”黄骥用带着文学性的诗意去诠释这个设定。这些近乎纪录片式的写实电影，来源于黄骥本人的成长经历，每一部电影中都带有自己的影子。在拍第一部《鸡蛋与石头》之前，她当时的男友，也就是现任丈夫大塚龙治曾经鼓励她，可以将自己内心过不去的心结通过创作的方式解脱，于是有了她跟大塚龙治两人“家庭小作坊式”的合作——“成长三部曲”。第二部《笨鸟》是源于黄骥高中时跟高中男友不愉快的“第一次”性经历，当时设定是透过一个女生用自己的“声音”吸引不同的陌生异性，来表现当时的寂寞和苦闷。但当黄骥和大塚龙治去跟当下的农村高中青年接触时，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们，“有了手机，他们可以接触到外界的信息，不像我们当年那样渴望出走。”而红贵比起他们，有了更多的挣扎，“她对外面很渴望，想逃离，却不知道要怎么做。”为了呈现出人物真实的经历和故事，黄骥和大塚龙治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摸索，跟红贵住在一起，慢慢跟拍，了解她的生活。影片的“林森”所展开的镜头都是跟着红贵自身的情绪推进的，所以才有了之后故事的新面貌。这是黄骥和大塚龙治早在《鸡蛋和石头》就已经达成的创作共识：“故事脉络基本上确定，而血肉的部分我们是没有设定的。我们希望用这个演员自身的反应来呈现人物。”

　　“《笨鸟》就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少女，她想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发出这个声音。”黄骥说他们的“成长三部曲”其实也是她自己告别过去的一种方式。在拍完《鸡蛋和石头》时，她刚好生了个女儿。大塚龙治开玩笑说如果是在拍电影之前生孩子，也许故事会多了更柔软的明度。所以在决定拍《笨鸟》的时候，她能更坦然面对自己，“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在每天的幸福生活里，总会想到有一天她也要变成一个少女，我不要她再有和我一样的青春伤痛。如果没有女儿，拍这个片子可能会显得比较‘作’。现在会承认过去的自己，是挺笨的。”

　　Q&A丨对话黄骥

　　Q=《精品生活指南》

　　A=黄骥

　　Q：在柏林电影节放映的时候，国外的观众是什么感受？

　　A：有的人觉得挺压抑的，有的人比较感兴趣中国的户籍制度。有的人特别直接感受到，即便不用特别了解中国，但也能透过它感受到女孩的困境。另外比起《鸡蛋和石头》，男性观众也更能跟里头的人物建立起连结。

　　Q：为什么想把“性的初体验”作为《笨鸟》的内核？

　　A：首先是源于我高中时跟一个男朋友第一次发生关系，那种不太愉快的性体验。在拍完《鸡蛋和石头》后，就有很多女生跟我讲述自己的“第一次”，我发现讲述的时候都带着羞耻感。为什么女生跟男生一起就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虽然我也一样，所以一直影响着我以后跟异性交往。在拍之前我做了采访调研，问了很多人，各种年龄、阶层、职业，发现原来七八十年以来，尽管社会在变化，可这些女性在“性的初体验”上感受一直都没变，所以我想把我和他们的共同体验作为片子的内核，故事发生背景放在了现代。

　　Q：您影片中的主体——农村女性和留守女童，她们对您的创作是什么样的看法？

　　A：放映的时候每次都会有人过来跟我说，觉得就是自己的经历，我和她们互相之间会得到一股新的力量。很多人特别是留守的孩子，包括我自己，都不太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像《笨鸟》里林森跟妈妈的关系一样，我和妈妈也是很疏远的，语言很难抵达对方，可是电影能让他们真实地感受到我生活时间里的痛苦。

　　Q：“成长三部曲”的第三部故事想法可以提前透露一些吗？

　　A：第三部是讲女孩长大到22岁、23岁的成长故事，可以在第三部看到《笨鸟》后面的萌芽会长成一棵什么样的树。

　　Q：如果有机会，您会拍商业片吗？还是坚持拍独立艺术电影？

　　A：作为导演，前三部是比较重要的，我想自己的内核坚实了，才不会那么容易受别人影响。而且我觉得现在还没具备拍商业片的能力，所以要等拍完第三部再说吧。

　　采访&撰文_谢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