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年前,我出生在川南长江边一个小镇的书院里,自此便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读书、教书、做书,如今退休了,还在继续读我的闲书。
记得有一天,吃过早餐,没有计划、安排干点什么,有些茫茫然。退休了,于我而言,天天星期日、周周放长假,多少有些懒散了。于是,泡了一杯茶,信手拿起一本书翻翻。多年来,看书是我无事时所做的常事。一本书、一杯茶,便可打发时光。不料,没多久,妹妹从几千里之外的老家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这才想起,论农历,这一天是我的生日。放下电话,心中一阵翻腾,不知为何,突然产生冲动,想写点文字。
73年前的这一天,我哇哇啼哭着坠落到川南长江边的一个小镇。时值凌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母亲便为我取名“明光”,不知是为了纪念这个时刻,还是因为我的出生在父母的心中点燃了对光明的希望。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最困难的年月,黑夜笼罩着神州大地。
小镇顺江一条街,街靠江上游的一段,被称为上坝。我出生在上坝不临街的一个院子里。院子虽然不小,但住了好几户人家,很拥挤。住户又都是贫苦百姓,院子就更杂乱了。但是,院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书院头”,这是川南话,意思就是书院里。据说,很多年前这里是一所书院,有几十个孩子在这里读书。于是,街坊们都说,在这里出生的孩子聪明、能读书。
父母亲经历了无数生生死死的磨难才走到一起,之前的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快到而立之年才有我,对我的疼爱可想而知。父母亲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我们家几代人,没有人进过学堂。父亲是个手艺人,母亲是个家庭妇女,除了认识钱的面额,连自己的姓名都认不清楚。那个年代,在那个穷乡僻壤,一个人能读书,不仅表明这个人有文化,更显示一个家庭的地位。家乡流传着一句老话:“穷不丢猪,富不丢书。”贫穷而不识字的父母,多么希望我这个书院里出生的孩子能上学读书啊!
今天回忆起来,我一生中能记得起来的第一件事,其中就有“读书”二字。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岁的时候了,我跟着母亲到长江边洗衣服,看见有人在江里抓螃蟹。我很好奇,非要一个螃蟹不可。母亲向那人讨了一只螃蟹,用一根小绳子拴住螃蟹的大腿,把绳子递到我手里。我接过螃蟹看了看,问那个抓螃蟹的人:“叔叔,这东西叫啥子名儿呀?”那人道:“叫爬海”。“它在河里爬的呀,怎么叫爬海呢?”“叔叔也说不清楚!”母亲开了腔:“小娃儿别打破沙锅问到底了,等你读了书就知道了。”我歪着脑袋问:“母母,我啥时候读书呀?”“等你大点吧!”
过了一两年,我真的开始“读书”了。母亲一边干活,一边教我“念书”。我的面前没有书,母亲手里也没有书,只是她念一句,我跟着念一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我问:“母母,这是啥子意思呀?”母亲说:“这是说呀,做人要心肠好,别害人,别做坏事;心肠坏就不是人了。”“后面的呢?”“别问得没完了,跟着我念就行了,等你进了学堂,就啥都明白了。”真了不起,母亲居然能把三字经全部背下来。我呢,一字不识地读完了三字经。书中无数的疑问,塞满了我小小的头脑,我要进学堂弄明白!啥时候能进学堂呀?我盼着。
盼着盼着……直到有一天,五星红旗升起来了,我做了中国共产党在小镇办的小学的第一届小学生。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我享受了全程国民教育。我当过中学教师,教书。后来,到出版单位,做书、管书。自从与书结缘,读书、教书、做书,几十年与书相伴。
不管学问大小,总是读过些书的人。回到家乡,乡亲们夸我:“老三真能读书,不枉是书院头生的!”说实在的,我不相信这种说法,可也不能扫大家的兴:“大叔,书院头生的都中了状元吧?”邻居二哥开了腔:“那倒不一定!你们之前在书院头出生的孩子也不少,可真读过书的没几个,更没听说谁读出个名堂。”父亲一旁说了话:“我说呀,是托了共产党的福。老三的妹妹、弟弟不是在书院头生的,可赶上了好时候,不也进了学堂吗?”大家点头称是:“是啊,是啊……”
老父亲说得很对。我能读那么多年的书,当然有父母亲的支持,也有我自己的努力,但不是在新中国,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政治上的大道理,就拿费用来说吧。父母亲虽然不分日夜的操劳,但也只能勉强供五张嘴。我上小学,便开始申请减免学费;上中学,享受助学金。考上大学,全家为我上北京的路费发愁,虽然只有二十多块钱,可那是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啊!如果都给了我,全家吃什么?为难之际,是政府给我买了去北京上学的火车票。进入大学门,不仅没交学费,助学金还全部解决了我的伙食费。读研究生,带薪……
七十多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其间多少风风雨雨。时光流逝,许多事情淡忘了,但我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是一个贫家子弟,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怎么念的书。无论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做工、教书,还是在改革开放的年月做一名公务员,虽然能力有限,但自认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自认克勤克俭,两袖清风;虽然秉性倔强,但自认为没有资格跟党讲价钱,听从调遣、安排。有人说,你这是朴素的报恩思想,缺乏更高的觉悟。可我对此说不以为然。如果连受恩都不思报答,性不善也,还谈何更高觉悟!
七十多岁过生日,回首往事,虽然有过许多遗憾,但自觉无怨无悔。
好了,继续读我的闲书吧,虽然黄金屋、颜如玉对我这个年逾古稀的白发老翁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文/云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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