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零之前

  • 来源:37°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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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10-11 15:23

  导演郭柯把镜头对准了22位慰安妇,片子取名《二十二》。如今,这个数字减至9。他很清楚,这个数字最终会成为0。

  22位老人极其珍贵的影像资料,被外人期待为“历史的橱窗”。可真正看到这部“没有冲突”的片子,观众才恍悟,相比那段历史的“暗”“苦”,她们穷尽余生在寻找“明”“甜”。

  无聊不就是他们的真实状态吗

  一把把菜刀、水果刀、镰刀,挂在当时89岁的林爱兰的房间里,这名慰安妇老人用各式各样的刀隔绝了自己和外界。郭柯问老人,为什么要挂那么多刀?“因为小偷很多,他们如果来偷东西,我就拿刀砍他们。”端碗米饭都会颤颤巍巍的林爱兰很认真地回答。没有控诉、生活平静、难见眼泪,当了十几年副导演的郭柯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更真实的慰安妇。

  镜头还抵达了湖北孝感的农村,背井离乡的韩国人毛银梅在中国生活了70余年,她不像“被国仇家恨笼罩”的老人,时间似乎稀释了一切。年过九旬的老人,只依稀记得几句韩语,她的日常是搬着小板凳,靠着墙壁,静静地发呆。

  片子拍到尾声,几乎全是“无聊”的日常,还有老人的叹息声和笑声,“这是一部关于慰安妇的纪录片吗?”郭柯很没底。“无聊不就是他们的真实状态吗?”郭柯决定剔除掉一切来自想象的“矛盾”和“冲突”。

  要活下去,就不会常常舔舐伤口

  从酷暑到初秋,郭柯的团队和22个老人都见了面。他发现,老人身上的共同点很多,比如平静、善良和乐观,以及面对镜头的习以为常。

  出发以前,郭柯还上网搜索过慰安妇的相关资料,出现的全是一个形象——仰拍的一张正哭泣着的苍老的脸,照片说明字里行间都是仇恨。他很痛心,很多老人被这种形象绑架,像复读机一样,对着不同媒体说着同样的、“记者想要的料”。“其实她们的生活早已归于平静。她们有自己的方式去消化这些历史,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不断在对老人进行二次伤害。”

  他以前不明白,拍摄慰安妇不就是该让老人提那些过去吗?可几个月近距离的拍摄,让他发现,老人要活下去,就不会常常舔舐伤口。

  韦绍兰1944年被日军掳走,送至马岭慰安所。3个月后,她好不容易趁日本士兵打瞌睡逃了出来,却发现噩梦并未结束。一回到家,丈夫说她“到外面去学坏”。她喝药自杀,被救回来。那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老人说,那时候“泪都是往心里流的”。

  那个有着日本血统的儿子罗善学没上过学、一生未娶。从小到大,就有人指指点点说他是“日本人”,这3个字,“背了这一辈子,坏了这一辈子”。如今,这个“日本人”已经70多岁了,他还记得同母异父的兄弟是如何把自己关在家里,叫嚣着“我要买凶,杀了你这个日本人”。他说,自己对未来没啥期待了,只希望自己快死的时候,“能有个人来管我一下”。

  郭柯很触动。他很清楚,这些老人只有把这些苦痛压到心里最深处,才可以继续生活。这些苦水往回倒,才是真正活着的感觉。

  镜头里的李爱连总是笑,可提起自己的丈夫,她哭了。抗战胜利后,她从慰安所回家,丈夫告诉她:“往后,我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是日本人抓你去的,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几十年了。老人一直把这段经历埋在心底,前些年很多民间团体上门拜访,李爱连说怕给子女丢人,什么也不会讲。

  没有敞开怀抱去接纳这些老人

  摄制组的志愿者龙庆全程跟拍,她代表摄制组和老人及家人沟通。海南的一位慰安妇老人,初次见到龙庆时在一间破屋里卧床不起。龙庆等人为老人买了一把轮椅,老人坐上轮椅后出了小屋,旁边是儿子住的两层小洋楼,儿子默默地看着龙庆把老人推出去,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天黑了,龙庆想回去,可老人说,“再转转,再转转吧。”

  郭柯觉得,这一切就像一个圆,身处圆心的老人往往早已平静度日,圆心之外的亲人、邻居甚至是大众,却在源源不断地向老人投射伤害。“社会上很多人叫嚷着日本必须认错、慰安妇好可怜,实际却对老人的情况一无所知。”郭柯认为这些人要么把老人当成“历史证据”,要么就是站在高处的同情怜悯,自始至终,“我们没有真正敞开怀抱去接纳这些老人”。“走不出这段历史的,不是这些老人,是我们自己。”他平静地说。

  郭柯希望《二十二》走进院线,让更多人尤其年轻人看到,让他们不排斥这个题材,知道“这些慰安妇老人是受害者,更是我们的同胞”。

  (摘自《中国青年报》2017年7月26日)

  ●袁贻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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