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莫及

  • 来源:杂文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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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10-17 14:00

  小时候我常闹肚子疼,一疼起来就满地打滚,豆粒大的汗珠流得满脸。父亲开始以为我是怕干活装病,他不理会,还说我:“你滚出一座山来,家里的活也得干,你不去捡柴,咱烧什么?”

  刘奶奶在前院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声,看到我两个弟弟跪在地上给我揉肚子,就说我父亲:“你心也太狠了,才几岁的娃儿,肚子疼得打滚你都不管,老话说死得了做官的爹,死不得当叫花子的妈,真不假。可怜这没娘的孩儿啊!”刘奶奶蹲到地上把我衣服解开给我背上刮痧。虽然舒服,但是我肚子仍然疼,疼得我筋疲力尽,也哭不出声来了。刘奶奶让父亲去请医生:“再等一会儿这女娃就没命了。”父亲说:“请大夫又得买药又得管饭,我哪有钱?”我脸都青了,眼也合上了,嘴唇都白了,父亲依然无动于衷。刘奶奶生气起身就走了,狠狠地撂下一句:“管不管由你,你的崽,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这时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抱着我流着泪喊:“蓉儿,蓉儿你忍着忍着,爸爸这就给你拿药吃。”他把我抱到床上,我虽然睁不开眼,但听到他在床顶上乱摸,稀里哗啦地拿啥东西。工夫不大走了出去,在茶壶里倒了温热水,喊我张嘴喝口水,叫我把他手里的药吞下去。

  大约半个钟头后,我肚子竟然不疼了,我马上就带着两个弟弟去捡柴。大弟弟说:“姐姐,我看到爸爸刚才在床顶上拿的药了,是一颗子弹,黄铜的,亮亮的,有个尖尖儿,他使劲拔开那个尖尖儿,倒出了一些东西在手心里像些黑面面,又像些小片片。”

  我不管父亲给我吃的是什么,反正我的肚子不疼了。我对弟弟们说:“爸爸又不是当兵的,哪来的子弹啊?”大弟弟说:“你要是不信,哪天我爬上去拿一个给你看看。”我说:“千万别拿爸爸的东西,他知道了不把你打个半死才怪。”弟弟说子弹壳能卖钱,我说不管能卖多少钱都不许拿。

  后来我听刘爷爷和谭爷爷闲聊时说过,爸爸解放前曾是凤凰飞机场的保安团长,1949年国民党大撤退时,他不愿跟着去台湾,一个人逃跑回家,所以家里有枪有子弹。

  1959年的腊月,父亲去世了。我出去挖野菜时,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就爬到床顶上,把三四十颗子弹的头儿都拧开,把里面的药全倒到沟里去了,然后把子弹壳拿去换了面包。气得我上去就给他们几个耳光,可现在回想起来两个可怜的弟弟我的心就痛,一个七岁,一个才五岁,都在那大灾荒的年代夭折了。死前他们应该是饿极了,想拿子弹壳换点吃的。偏偏又是我狠狠地打了他们耳光,现在想起那两个可怜的瘦猴儿,我就止不住流泪,那几个耳光成了我这一辈子的痛,让我一生都活在追悔莫及之中。

  父亲是爱我的,不管他干过什么,他都是我父亲,这个命运多舛的大男人是饿死在我面前的。我们都在那个年代做过一些情非得已的事情,继而成为心中永远的痛,不曾磨灭,不可触碰。

  【原载《今晚报》】

  ○黄兴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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