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最日常、最普通的生活,予以最诗意、最神奇的创造
远房亲戚贤姨来我家小住,我们一起看了日本电影《小森林》。《小森林》讲的是女孩市子,在日本东北一个叫小森的村子里,一年四季的生活细节,包括她怎么种地,怎么做菜。贤姨平时在乡下种菜,电影里的小森村,总让她联想到她家地里的苦瓜扁豆。
电影里市子用卷心菜做蛋糕,创意很赞,但贤姨却发现,电影里出现了两种卷心菜品种。地里那种吾乡称为“地雷”,相对较嫩,更好吃,但后来市子在桌切上切碎的是另一个品种,叫“大板”,不太好吃。导演为什么会在电影里出现两种不同的卷心菜,我也不知道,也许没有想到有人会观察那么细致吧。
春天的时候市子在地里种土豆,是把整个发了芽的土豆埋进土里。贤姨说,在吾乡,只需要把土豆发芽部位切下来种就可以,一个土豆可以分植几株。整个种是一种浪费。
神奇的是日本的水稻种植与吾乡那么相近,什么时候要积水,什么时候要疏水,节奏完全一致,贤姨看得频频点头,表示无限认可。
疏水在吾乡称为“放田水”,是在水稻叶子黄的时候。而收割下来的稻草,除了喂牛、晒干绑菜,在吾乡还有一个做法是,沤烂、捣碎,混和干的牛粪加泥土,放在没有人住的老屋里,经过喷水等复杂工序,养蘑菇。——这一点,日本小森村的市子可不知道了吧?
最有共鸣的是冬天那一辑。比如做糯米团子,吾乡也在冬天做这个,冬至的夜里要搓糯米丸子,春节前拜神的供品有糯米团子,看来人同此心,在寒冷的冬天都需要吃到一些又软又绵口感的东西。
太多的细节,比如这个虫子叫苦楝牛,那个虫子叫红先生,等等,在看片过程中让贤姨大显她的知识结构。也有一些植物是贤姨从没见过的,比如市子喜欢的雨久花,贤姨就表示陌生,而我相信,即使吾乡真有这种植物,所叫的名字也不会如此高雅。
我突然意识到,贤姨可能是一个中国版的市子。她来我家之后的某天,独自到市场去买牛肉。挑好肉后她让小贩帮她切成薄片。卖肉的一开始切,贤姨就瞅着不对,“每片比一块钱硬币还厚。”她直接对小贩说,你把刀给我,我来我来。我遥想那个场景,想到她说:“你把刀给我”那句豪言,只想尊称她一声女英雄。
看完《小森林》第二天,也许是受市子影响,我们也在家里做糯米团子吃。吾乡有一种米团子是用特制小容器装的,但我一时间找不到这种容器。贤姨看着我喝茶的那套小茶杯,灵光一闪——就用茶杯装吧。
吾乡这种米团子可以制成咸味,以萝卜干为馅。萝卜干切成碎末,加蒜茸一起炒得焦香,放在米团子中咸碎有致,就是这个米团子的灵魂了。
炒萝卜碎时,贤姨拿一个铁盘子直接在炉子上炒。我疑惑为何不用平底锅。她说传统卖米团子的小摊贩,都是点一个煤油灯或酒精灯,上置一个铁盆子,让这些萝卜碎长时间地加热。尤其是冬夜,更需要这样的方式来保温,而那一点火色,大概也让人更有食欲吧。
贤姨说,以前家里穷,没钱给孩子们买零食,就想方设法用野菜或者废弃的食材来变些花样。村里有一棵杨桃树结的果子没有人吃,因为实在太酸了。贤姨摘了一堆放在水缸里,腌上盐水,十来天之后,变成一点也不酸的腌杨桃,脆而美味。
用同样的方法,也可以腌咸菜,腌嫩姜。
她做棕子,做南瓜饼,做麻花,每一种都是价格低廉又老少咸宜的美味,每一种也都是我的童年记忆。
我意识到,吾乡贤姨与日本的市子,其实是在执行同一个生活理念。市子把所有的野菜极尽可能地做成家常的美味,并把这些美味与村里的妇人们交流,贤姨把本来可能废弃的食材都变成孩子们童年里的美味记忆,普通的米粉和水果,在她手里都焕发出神秘的潜力。她们身上都体现了一种女性的力量,都是对生活的创造。
对最日常、最普通的生活,予以最诗意、最神奇的创造。而作为创造者的她们,却全然不自知。
陈思呈:专栏作家,已出版《我虚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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