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邻居助力“死囚”含冤归来

　　1992年底，四川青年陈满被冤为“杀人犯”。陈满年迈的父母申诉77次，寄出的数百封求助信石沉大海。两位风烛老人的不幸，打动了回乡探亲的前同事、当时59岁的北京市退休职工程世蓉。她决定免费担任陈满冤案的代理人，实现“两位老人在有生之年与清白的儿子团圆”的愿望。此后12年，这位退休老人一边自学法律，一边为陈满案奔走。

　　程世蓉的独力苦撑渐渐感动一些国内刑辩律师与爱心志愿者，众人拾薪，奇迹终于发生了！2016年2月初，国内被囚禁时间最长的“死囚”陈满被宣判无罪释放！在成就他人之时，她亦成就了自己，2016年12月4日，71岁的她因推动陈满冤案平反，获得了由全国普法办、司法部、中央电视台主办的“宪法的精神法治的力量”CCTV2016年度十大法治人物的光荣称号！

　　回乡偶遇邻居有难，退休女职员抱打不平

　　2004年3月初，雨后的四川省绵竹市郊区空气新鲜，梨花雪白，市民们扶老携幼外出踏青。返乡探亲的程世蓉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在一家农家乐门口的餐桌边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定睛一看，只见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在从相邻的一张餐桌边颤巍巍地站起来，她半天才辨认出竟是30年未见的老同事陈元成夫妻，顿觉惊诧！

　　程世蓉，四川省绵竹市人。1963年，18岁的她与30岁的陈元成均为绵竹市政府干部。当时，陈元成家中藏书甚丰，同样喜欢文学的程世蓉经常去他家借书看，她也因此认识了陈元成的妻子王众一。两年后，程世蓉由县政府转至县工商局工作。1975年底，已婚且分居两地的她被调至丈夫在北京的单位，从事行政工作。此后，程世蓉与陈元成夫妇断了联系。

　　当天，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对苍老憔悴的老人与记忆中的那对容貌俊美、衣着体面的夫妻对上号！一番询问后，她才知道：他们的小儿子陈满十几年前因杀人罪含冤入狱，这些年他们为儿子的申诉四处奔走，已穷途末路……

　　陈元成1933年出生在四川省富顺县，王众一1932年出生在四川省荣县。他们有3个儿子，小儿子陈满长大后3次参加高考3次落榜。1986年，陈满通过招干考试考入绵竹市工商局工作。但两年后，自认为有经商天赋的他却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南下海口。1992年夏，陈满如愿成为一家装修公司的老板。这年底，已经退休的老两口却接到了他在海口杀人的噩耗！

　　大致案情如下：海口市上坡下村有一座3层楼房，46岁的死者钟某是房屋管理员。1992年春节后，陈满搬到这里租住。这年12月17日，陈满搬走1周后，这里突发火灾，钟某遇害。海口警方因在死者被烧焦的身上发现了陈满的工作证，陈满被抓。陈满最初并不认罪。但从第4次笔录起，他开始承认钟某系他杀害，原因是，案发前死者向他索要欠下的房屋租金，他因手头紧张要求暂缓几日。钟某不答应，并要告他私刻公章，陈满冲动之下杀害了对方，并纵火焚尸……

　　1994年春，此案在海口市中院开庭。陈满当庭喊冤，律师作无罪辩护。年底，法院判处陈满死缓。

　　探望陈满归来后，全家人进行了分工：父亲负责申诉，母亲给儿子写信，大哥和嫂子负责挣钱。但现实很残酷，老夫妻四上北京，先后申诉77次均石沉大海。

　　家中债台高筑，甚至连生存都出了问题。大儿子儿媳所在的企业先后破产，两人均下岗，只能四处打零工。二儿子因受弟弟的冤情刺激，精神与身体均出了问题。就在申诉走向绝境时，他们遇上了前同事程世蓉。

　　当天，两位老人讲得痛苦哽咽，程世蓉则听得惊心动魄，眼圈发红。当晚，她去陈家，进一步了解陈满案的细节。随后，她取到了案卷。研究完案卷，她认为，这是个冤案，她愿免费担任陈满案的代理人。昔日同事的仗义，令陈元成夫妇泪湿衣襟。

　　仗义申诉欲退不能，众人拾薪峰回路转

　　热心的程世蓉觉得，自己有一定法律知识，而且会上网，生活在北京办事也方便些。

　　2004年5月14日，程世蓉夫妇趁和单位退休同事到海口旅游之时，以亲戚的名义，探望了服刑的陈满。绝望的陈满则从这次会见中重萌希望。

　　随后，程世蓉以川竹蓉、苦醒等网名，在人民网、新华网等论坛上，发布陈满案的案情及请教的帖子。渐渐地，她认识到无论年龄还是能力，她都不可能担负得起陈满案申诉的重担，必须有强有力的专业人士出手才行。

　　2004年3月，程世蓉给一位在全国知名度颇高的刑辩律师发了邮件。很快，律师给她打来电话，说了3点意见：此案看起来是有问题，但类似的案子很多，很难翻案；要有新证据才有希望，建议找私家侦探，寻找新证据；如果能找到真凶，或真凶出现就好了。大律师的话，令程世蓉哭笑不得。

　　2004～2007年，程世蓉亦多次给最高人民法院寄发陈满案的申诉材料。2008年3月，最高法法官到监狱会见陈满。就在大家以为见到曙光时，不久又收到了最高法立案庭的“决定不对该案提起再审”的通知。

　　当所有途径走不通时，家人也开始担心程世蓉的身体，更担心她会因此遭人报复。

　　2011年夏，返回绵竹的程世蓉发现，陈元成夫妇更加衰老了，他们从当初的奔走呼号，到写信都拿不稳笔，最后连下楼都很困难了。

　　原来，2008年汶川大地震爆发，绵竹成为重灾区。大地震当天，老两口与大儿子的住房都成了危房，须推倒重建，两个老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分到了一处板房。板房潮湿透风，夜晚寒如冰窖。住了几天，王众一心脏病发作，被送到医院抢救，治疗半个月才得以生还……程世蓉一阵心酸，本来想求“解脱”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2011年8月底，在征得两位老人同意后，程世蓉在新浪开博“宅老余晖”，顶着风险，日发一帖将陈满案上网。她的博客粉丝日渐增多。

　　2013年7月23日，程世蓉意外接到山东律师李金星的电话：“现在我们正组建一支志愿队伍推动冤案平反申诉工作，可无偿援助陈满案的申诉。”11月20日，由李金星、王万琼等律师发起了“拯救无辜者”洗冤行动，陈满案被列为首个被援助的案件。

　　“陈满案研讨会”拟于2014年初在北京召开。陈满父母原打算参加，因年迈体衰心情激动，研讨会前夕，81岁的陈元成因脑梗高度昏迷。经七天七夜的抢救，终于保命。程世蓉只得托朋友录了两位老人的视频，并熬了通宵，将视频剪为8分钟，配上字幕，交给研讨会。1月7日，陈满案研讨会召开。来自全国各地的30多位法学专家、律师和媒体人一致认为：陈满案为冤案。易延友律师、王万琼律师被指定为陈满的申诉律师。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23年“死囚”含冤归来

　　2014年7月，最高检决定立案复查陈满案。进入8月，最高检再也没有消息了。内心揪紧的程世蓉数次向易延友询问案件进展，易律师均回复：“暂无结果。请耐心等待。”9月15日，焦虑至极点的程世蓉再发微信：“今天上午还去看了陈满的父母，表面坚强，内心焦急，很可怜。我真怕他们等不到啊！我该怎么办？”

　　原来，程世蓉当天去看望两位老人，老人再次问起最高检的复查情况，程世蓉语塞。为缓解老人的焦急心情，她答：“要不，你们就写几句话，我传到网上，以表明你们的态度吧。”次日，她拿到这份声明，正准备拍照时，才发现这张小纸片的背面竟是《脑心通胶囊防伪说明书》。这是治疗脑梗病人常服的药物。69岁的程世蓉内心大痛，泪眼模糊。

　　2015年2月16日，程世蓉得知最高检就陈满案已决定向最高法提起抗诉的消息后，她当天在博客上写下9个字：“喜讯太突然，我已凌乱。”随后，最高法作出对陈满案的再审决定，并指令由浙江省高院对此案进行审理。

　　这年12月29日，陈满案在海口市琼山区法院开庭审理。易延友、王万琼律师认为：本案没有任何物证，陈满也没有作案时间。并且，案发地租户成分复杂，案发前夕，钟某和二楼的一个租户发生了激烈争吵。另据两名卖香蕉的商贩证实：案发当天下午4时许，天下着雨，4个年轻人进入死者住所，其中两个穿着雨衣。4人出来后窃窃私语，之后其中两人走了，剩下两个仍蹲在那里。而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两件雨衣……

　　对于自己的工作证为何在死者身上，陈满称案发前一天晚上，他在关系较好的死者的住处借宿。如果死者身上真有他的工作证，可能是休息时掉在沙发上，被死者捡起保存了。

　　而负责指控的浙江省检察院的3名公诉人，亦从不同角度指证陈满无罪。

　　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院宣判：撤销原审判决，宣布陈满无罪。当笔者采访程世蓉，问她为何拼去十几年光阴帮助萍水相逢的这家人时，71岁的她笑称：“当初我是盲目自信，误入此案。后来是想脱身，实在是良心不忍。再后来，陈满家人就成了我的亲人。‘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的道理，陈满的父母最明白。我只不过是帮着两位老人，要这盏灯亮着。”

　　2016年夏，获得了275万余元国家赔偿的陈满订购了一台30万元左右的7座越野车，准备拉着父母国内游，以弥补多年亏欠下的孝心。然而，8月27日晚，83的老父亲走到人生的终点。老人离世前一再叮嘱陈满尽快成家，照顾好母亲，善待两个哥哥和家人。父亲的遗嘱令他感觉到压在肩上的沉重责任。

　　孰料2017年3月，陈满疑陷入维卡币（虚拟币）投资骗局的新闻不胫而走，引起全社会的强烈关注。原来，2016年底，急欲创业反哺家人的陈满参加了成都一家“总裁班”学习，其间他认识了四川一家网络公司维卡币推销员“郭姐”，并很快成为“郭姐”的下线，他先后投资100余万元，对方的承诺是1年后有900多万元的回报。

　　陈满案原申诉律师王万琼认为，如此高的回报率不正常，陈满可能陷入了骗局。陈家人随后发现，陈满在维卡币平台投资的上百万元资金已无法提取。媒体介入后发现，“郭姐”所在公司的办公地点已人去楼空。这条新闻在互联网上迅速发酵，震荡。此时刚获得CCTV2016年度十大法治人物称号的程世蓉闻讯亦焦急不已，她很快与陈家人取得了联系，但陈满对媒体的报道并不认可。

　　接受笔者采访时，程世蓉表示：她相信陈满能够理性地解决此事。如果需要，她愿意和一些法律专家和爱心律师一起，再度助力陈满合法维权！

　　文/砂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