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告诉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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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2-06 11:02

人们习惯在网络上查找电影的信息,解决电影留下的谜团,仿佛这是一个属于影评人的时代,也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影评人的时代。

《战狼》横空出世,气势如虹,票房一次次刷新纪录,最终突破50亿大关,冲进年度全球票房前五名。当观众把这部影片和家国的富强情仇联系到一起时,中戏老师、影评人尹珊珊一段批评《战狼》的视频,开始遭到观众口诛笔伐,“你行你上”“崇洋媚外”的批评不绝于耳。

此时,我正每天 8 小时骑行在去拉萨的路上,一路上的风声、草木声和网络上不断的喧嚣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半月的时间,从四川到拉萨,我眼睛里都是另一部票房奇迹——《冈仁波齐》中的画面。有些地方完全没有影院,其中 2000 公里的路上只有一家影院,只放映一部电影。有些人在外边流浪几个月,用双脚去走我骑过的路。晚上 10 点,大昭寺还有人虔诚地磕着头,仿佛当广场上的人烟逐渐稀少,他们就能分到更多的神灵的照拂。同时,我也还是会继续在沿路的各种地方写着电影评论性的稿件。

肿胀

我小的时候产生过几种肿胀,或许和我最终选择职业相关。

我父亲是名语文老师,从小翻看他的备课教案、他从学生手里收缴来的黄色小说以及包括四大名著在内的经典读物。其中就有两种,总是那么令人不快。教案中写满阅读理解的标准答案,对我而言如天方夜谭一般,背诵“鲁迅文章表达了劳苦大众精神的束缚”也实在令人作呕。当时我想不通,通过阅读产生的情绪如何人尽相同。所以日后我选择学了理科,大学专业是材料工程。

在阅读《水浒传》时,也令人心烦意乱。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除了让人拒绝再吃包子,也让我对她的英雄形象产生深深鄙夷。这样的想法总归有些离经叛道,自我观点的渺小,与一部文学巨作地位的悬殊,不具有可比性。我当时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少数派意见很难找到同类。

这是种相当文艺青年的思考方式,或许也是种能敏锐感知每种情感浓度的能力。

写影评的人,自然是喜欢看电影的,我从高中开始看了大量电影。寄宿的高中,只有周末是放风的日子,内心充满强烈的逃离渴望。那个时代,学生不过只有三种娱乐方式,打游戏、打台球、看录像。基于生理需求和强烈的心理需求,我往往早上 6-7 点出发,在录像厅消磨一天。录像厅和现在的电影院完全不同,古老的装潢,昏暗的屏幕,混杂着香烟和脚臭,我在这奇特的环境中,欣然接受着电影的启蒙。那时我毛孔全面张开,没有封闭任何一扇感知的门窗,理性在最底层,感官是肿胀的,所有感受直达心底。

在录像厅里看什么是没有选择的,只是接受老板的“投喂”。他手中神奇的排列组合,使我曾在一天之内看了两部“神作”——《大话西游》和《东邪西毒》。但那时候,人们还不觉得欠周星驰一张电影票,王家卫的墨镜也还没成为金字招牌。当《大话西游》播到观音菩萨受不了唐僧的唠叨,伸出手要掐住他的脖子时,观众终于也不堪忍受,大喊换片。老板迫于形势,换上了《东邪西毒》,又过了半个小时,留下的人所剩无几,我是其中之一。这两部电影都带给我某种悲哀感,正是这种悲哀让我内心的某种心弦被强烈震动。我深深沉浸在黑暗里,大幕的光照着我的脸,仿佛整个录像厅都只有我一个人。

在那个现在想来华丽又滑稽,搞笑又感伤的时代,人们对于电影还没有高雅低俗的概念,情色片与艺术片也经常混为一谈。比如我曾经被悚动的标题所吸引,以看三级片的心态去看了帕索里尼的《十日谈》,却第一次发觉身体也可以这么不美好,那些写实的肉体似乎在告诉我某种不堪的真相。但在看三级片的时候,偶尔也会出神,观察周遭,所有观影者进入一种非常庄重的气氛之中,呼吸急促,目不转睛。我第一次有影评的概念,也发生在这个时期。朋友去看周润发的《和平饭店》,大为惊喜。

他对我说,你去听一下,刀拔出来的声音。之前的香港电影中声音很不讲究,人肉的声音,兵器相交的声音包括枪的声音,千篇一律,非常粗糙。但他识别出了一则细节的好坏,这其实就是一次精准的影评。

通过朋友的启发,我在观看好莱坞电影时更加注重声音的表现,原来子弹飞出枪膛的声音是如此真切,子弹落在地上的声音又是如此清脆。当电影的内容和观者的生命体验有更多接触的地方,电影就会使人沉浸其中。那些声音的细节,引领观众走进光影的世界。原来只不过是种纯然地观看,突然生出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懂得理性去判断,这就是审美。

那位指导我看电影的同学,在不经意间点拨了我,但他并没有去写影评。

电影像是一种药,医治了那些因肿胀产生的血脉不通,解决了我看待生活时产生的不快。

天生敏感

2000 年前后的第一代中国影评人,最早发迹于各大论坛,西祠胡同的“后窗”和网易的娱乐论坛都是热烈讨论的阵地。有很多大腕在那里度过了几年青葱岁月,比如陆川、史航、周黎明、魏君子、顾小白。如今他们多半不再继续写影评,可那时有人会全凭热爱和兴趣,洋洋洒洒写万字影评,然后另外一人也会再动手写万字回击。那种真挚的神交,和现在的舆论氛围完全不同。他们也有很多人,从网络走进现实,变成一辈子的好友,目睹彼此成为行业大牛。

2002 年,我加入《看电影》,正式开始为电影写字。2004 年,公司决定创办一本更有深度更专业的电影刊物,我有幸成为《看电影·午夜场》的创刊主编。现在想来,那仍是非常幸福的时光,在我最迫不及待想被人注意,最想得到别人承认的年纪,有《看电影》的出现。我能把全部的能量投入其中,一腔热血书写在文字之间,有幸它们能影响一些读者,所以即便是加班空挡的抽烟,也觉得身心舒畅。

在《看电影·午夜场》的卷首语上,我写到:如果这本新生的《看电影·午夜场》送到你的手上时你能够说一句:他们上道了。那就是一种赏赐。这是我第一本真正用心制作的杂志,我总算是没有辜负读者。

2008 年,我离开了《看电影》,原因是我与它的关系,逐渐从热恋走入婚姻,从事业变成了工作,犹如一台总在高速运转过热的机器,需要按下停止键。

之后,我又先后在《电影世界》和《大众电影》供职,经历整个纸媒的繁荣和落寞。曾经传统媒体就和精英文化一样,有优越感,有职业的规范与尊严。互联网尚未大举入侵,杂志与读者处在一个相对微妙相对自由的距离,作者能够在某种层面上引领读者,影响读者的趣味,创造一个潮流。

而现在每一个写作者,仿佛是一个奴隶,无时无刻去响应读者的需求,所有人变得愈加卑躬屈膝也更加亦步亦趋,所谓优雅节制都在不断消逝。

但我想读者也不见得一定会这样下去。只是他们尚在贪念从未被这样妥帖地服务过。这个过程就像是谈恋爱,一个人殷勤到失去人格,最终总会厌烦。

影评之道

如何成为影评人?去写啊。

如何看懂电影?懂生活懂人就会懂电影。我认为影评人分为两种,一种给大众媒体撰稿,还有一种就是做电影研究。有追求的影评人,他最高的职责就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完全独立不受任何影响地评论一部电影。至于他的观点能不能被读者接受,那是市场选择的问题。

艺术或者电影的本质,就是扔掉所有的标签,重新回到人性本身。这时,你会发现,原来所有的人都会为同样的事物喜悦,为同样的事物哭泣。为什么我们会对毫无相关的人感动,会在电影中同情一个杀人犯,甚至会为强奸犯找到理由,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他的欲望,他的挣扎,谁都有,电影带我们回到内心深处。

我并不把自己定义为影评人,因为给大众写的稿件有时也乏味到令人厌倦,我也总想再多做一点什么,也在尝试用撰写剧本来拯救中年危机。

我发现即便是常年盘踞《视与听》前 10名的经典之作,我也不可能全然喜欢。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审美偏好,自己思维局限、自己特别敏感的地方,有价值观包容接受和不能包容接受的地方。

这就是电影告诉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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