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发钱给贫困户：这种援助新模式会管用吗？

　　当村里的长老在2017年9月份邀请诺拉·奥迪阿姆伯参加金合欢树下的会议时，她内心满腹狐疑。长老说，一个叫“直接给钱”（GiveDirectly）的新援助组织打算在那里做自我介绍。奥迪阿姆伯心道：“又来一个援助组织。”

　　对奥迪阿姆伯来说，援助工作人员来了又走，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她的村庄位于邦多镇，是肯尼亚最贫困的几个区域之一。这里几乎一半的居民每天只能依靠不到2欧元的收入维持生计。大多数村庄里，没有水也没有电。牧羊、打鱼或耕种等是这里仅有的工作，不过，即使这些工作的机会也十分稀少。

　　几十年来，来自世界各地的国家和私人援助组织都曾试图帮助这个地区的人们。德国人、美国人、英国人等都带来了不少帮助，有挖井、建学校的，也有送来食物、医疗物资的。但不是当地人不感恩，而是这些援助并没有实质帮助。奥迪阿姆伯说，也许部分人的生活确实改善了，但村庄贫穷依旧。

　　所以，怎样才能让援助变得更有效率呢？“直接给钱”或许有答案。该组织计划每月向村庄的300名居民每人发放约合22美元的现金，没有任何条件，持续12年“直接给钱”的代表表示，这一试点项目将从奥迪阿姆伯的村庄开始，最终目的是帮助肯尼亚西部的大部分居民。

　　这种类似于无条件基本收入的模式在一些西方发达国家早已有之，但近年来却引发不少争议：无条件基本收入会对人们的行为造成什么影响？它会让人们更具独立性还是更具依赖性？人们是否会因此变得没有动力或更加懒散？

　　不过，“直接给钱”关注的可不是这个，它只关注如何有效地对抗贫穷。在传统发展援助失败的地方，或许给予直接的现金扶助能够奏效。

　　使用现金快速启动援助

　　这个项目开始距今已有一年多，诺拉·奥迪阿姆伯和其他村民每月初都可以在手机上收到短信，通知他们去就近的M-Pesa处领取该月的2250先令生活费。M-Pesa是在肯尼亚通过手机转账的一个服务项目，可以允许任意手机持有人——无论对方有没有银行账户——在肯尼亚各地用短信转账。收款人收到短信后可以前往附近的M-Pesa站取钱。这项服务不仅对肯尼亚人十分便捷，也是“直接给钱”系统的技术基础。M-Pesa可以在援助机构和接受援助的人们之间建立直接联系，避免了可能的中间人腐败，也降低了中间费用。

　　从某种程度上看，项目似乎已经开始奏效，比如，诺拉一家。诺拉的丈夫艾瑞克搭了一个小羊棚，养了三只羊羔，田里种的玉米也在生长。他们还新造了一间泥土屋。艾瑞克说，他现在可以买两个新渔网，再次靠打鱼为生。

　　可以自由支配“直接给钱”发放的现金是诺拉最感激的地方。她说：“我们可以自由支配那笔钱。没人要求我们买什么或者存多少钱。这跟以前的援助都不同。”以往的援助虽然也有，但多是由发展专家和慈善机构决定援助什么，当地人几乎没办法解决自己的燃眉之需。

　　为了决定到底给当地村民多少基本收入最合适，“直接发钱”组织参考了世界银行和肯尼亚政府的统计数据。数据显示，每一个肯尼亚成年人每月至少需要22美元来购买杂货等。诺拉和艾瑞克也十分清楚，那笔钱真的只够日常开销。但诺拉认为，有了这笔钱，他们就不必担心未来的生计。至少，工作一天回家后，一定能吃得上饭。

　　研究也显示，在肯尼亚和其他一些国家，援助机构无条件发放的这些基本收入很少被用于毒品、酒精或烟草。更多时候，人们会有计划地使用这笔钱。

　　“直接给钱”组织的创始人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等名校的一群商科学生。八年前，他们希望测试他们在论文中提出的想法是否在现实世界中实现，即发放现金是否可以减少发展中国家的贫困？早期在肯尼亚部分地区的小规模试验结果非常鼓舞人心，然后他们成立了自己的援助机构，并获得了诸多硅谷知名企业，包括谷歌、脸谱等等的捐赠。

　　反思发展援助

　　通过直接发放捐赠的现金，“直接给钱”组织希望实现其他发展援助机构在过去五十年中未能实现的目标：帮助贫困者永远脱离极度贫困。有国际发展问题专家对此寄予厚望，相信它可以带来根本性改变。

　　不少非洲经济学家将非洲的贫困问题归咎于传统的发展政策。高盛前经济学家莫约认为，稳定流向非洲多国的援助资金实际上可能摧毁了建立生产性经济的任何动力。

　　相比之下，肯尼亚近年来取得了不少成功。肯尼亚政局相对稳定，人均预期寿命也在过去五十年里从51岁提高到67岁，85%以上的孩子可以读写，目前的经济增长率每年在5%以上。

　　有估计称，自1960年以来，流向整个非洲的发展援助总额达到近8000亿欧元。但这种援助并未带来可持续发展，而是创造了新的依赖，并养肥了腐败政客的口袋。

　　与此相比，“直接给钱”的直接支付现金模式确实具有优势：没有过多的附加费用，不需要仓库存储食物，还减少了对中间商的需求。“多亏了M-Pesa这些新技术，我们的现金支付利用率达到90%以上，”“直接给钱”组织的外联负责人卡洛琳·泰蒂说，该组织每捐赠的100美元中有91美元会直接交付到接受人手上。

　　泰蒂的办公室设在邦多一个略有些破旧的旅馆内。她负责管理该组织与肯尼亚相关政府机构、捐赠者和媒体等多方面的外联工作。办公室里，除了泰蒂，还有另外14名员工。大部分人每天往来于各个村庄，宣传“直接给钱”组织的援助理念。2017年11月末，“直接给钱”组织已经为124个村庄的17000名居民提供基本收入援助。该组织预测，项目将花费3000万美元，目前已筹得2600万美元捐赠资金。

　　“直接给钱”组织的援助宗旨就是“协助人们帮助自己”，即让人们有能力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对于泰蒂来说，解决问题的办法非常简单，就是给钱。“如果你给别人钱，他们肯定乐坏了，”她说，“他们瞬间看到了希望。而我们给了他们做出改变的机会。”

　　1000美元礼物

　　在开始这个项目试验之前，“直接给钱”组织也尝试过其他方式。比如，针对其认定的“极度贫困”人群发放1000美元，分三次发放，每次间隔约几周。这笔钱的接受者也可以自由支配他们收到的钱。

　　有390名肯尼亚居民收到了“直接给钱”组织提供的1000美元，其中包括了39岁的哈比尔·胡曼·安格洛。如今，安格洛已经结婚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依然清楚地记得拿到那笔援助金前的贫困日子。他和妻子住在茅草房，睡着草席，三只小鸡是他们唯一的财产。安格洛每天勉强挣得50先令养家糊口。

　　两个月内分三次支付的现金给安格洛和他的家庭带来意外的惊喜。那是在2016年11月，1000美元意味着是安格洛年收入的六倍。他可以拿这笔钱做额外的投资，直到现在他还可以清晰地说出每一先令的用途：1.5英亩地的30年租赁费；4只母猪和1只种猪，它们繁衍的小猪很快就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香蕉树；以及最重要的，2500株幼桉树。所有这些，都将给这个家庭带来稳定的收入，以解决未来的担忧。

　　安格洛估计，几年后，这些幼桉树长到足够大时他就可以以30欧元一株出售。安格洛没有存一分钱，所有的1000美元都拿去做了投资。现在，他每天看着自己的“未来收入”茁壮成长，心中无限感激。

　　安格洛无疑是幸运的，他完美符合了“直接给钱”组织的选择标准。“我们使用政府数据来寻找每个国家中最贫困的地区，”泰蒂说。之后，团队会带着一系列问题拜访每个村庄，了解当地居民的最迫切需求。他们检查的指标多达28个，借助这些信息，他们可以判断居民的贫困水平，只有真正被视为贫困的人才会获得“直接给钱”组织给予的现金援助。

　　不过，“直接给钱”组织的现金援助并非到处都受欢迎。在有些地方，该组织和他们试图帮助的人之间存在着信任隔阂，尤其是在霍马湾。泰蒂说，在霍马湾，村里的村民不仅极度贫困，也异常虔诚。“他们视我们为异教徒，是魔鬼派去引诱他们的血和孩子的人。我们试图跟牧师和村里的长老沟通，但根本行不通。所以我们只好放弃。”“直接给钱”组织给每个村庄只提供一次援助机会，而霍马湾是三十个村庄里唯一拒绝这一机会的村庄。

　　未决问题

　　“直接给钱”组织的援助实验能否成为发展援助中一个新的、更直接的正面案例呢？直接支付避免了与传统发展援助相关的一些问题，比如腐败和低效率。但是这种援助方式的效果在最近几年难以快速显现。研究人员正在试图了解金钱对居民和村庄所产生的实际影响。

　　初步调查结果十分可喜。很多像安格洛那样的参与者营养状况有所改善，拥有的资产和投资也在增加。正如泰蒂所说：“我们的收款人有了这笔钱内心感到十分踏实，”家庭凝聚力得以上升，父母能够为孩子们定期支付学费。

　　最新的无条件基本收入项目预计会带来更好的成果，因为它关注的是村庄本身，而不是个人的收入。但是，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基本需求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有人照料，社区又该何去何从？什么样的支付方式可以产生最大的影响，是一次性的大笔付款还是在一段较长时间内的小额分期付款？

　　无论哪种方式，奥迪阿姆伯的例子已经表明，一个人的安全感和信心增长与金钱相关压力的减少成正比。奥迪阿姆伯们也在计划购买牲畜，他们相信，在接收了12年的基本收入后，他们的生活会更好。诺拉·奥迪阿姆伯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完美的例子，诠释了基本收入项目如何能够给人带来巨大的影响，且又不会让人变得懒惰。

　　诺拉向她的丈夫艾瑞克挥手说再见，艾瑞克正骑上他的自行车前往最近的M-Pesa站。他的手机刚刚收到“直接给钱”组织发来的短信，告诉他，他的账户里又多了2250先令。

　　译/S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