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昌: 行为艺术很好玩,让人迷恋

  • 来源:摄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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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3-07 16:36

2016年7月8日,北京今日美术馆,何云昌个展《啊昌》开幕,集中展示他20余年来的20件代表作品。而这次个展的最吸引人之处是,他在第二天实施了最新的行为艺术作品《长生果》,向所有观众开放。

《长生果》实施期间,何云昌在今日美术馆一号馆二层大厅一张透明的茶几上,或坐、或卧、或立,不吃不喝,不离开茶几,持续了72小时。此间,他身后是白色的纱幔,周围摆满了以白色纱布覆盖、浸泡过的花生。作品名称由此而来,在整整三天等待后,花生发出了芽。在这件行为中,何云昌意在通过辟谷传递一种低消耗循环的生存理念,“这种方式借由打坐、吐纳、入静等智性活动来提升人类从身体到精神层面的存在体验。”

不得不说,《长生果》的实施是一次将身体机能逼向极限的艺术体验。在行为实施后,他的体重减少了10多公斤。但作为行为艺术家,这种极限的身体、乃至生命体验是何云昌艺术创作的最大特色,他是一个对自己很“狠”的艺术家。

1967年出生的何云昌毕业于云南艺术学校,1994年开始从事行为艺术创作。他的代表作品中,具有高风险的大胆行为非常多。2002年的《天山外》,他用身体抵挡1.25公斤炸药轰然一击;2003年的《抱柱之信》,他将手浇铸在水泥柱中24小时;2008年的《一根肋骨》,他将自己的一根肋骨通过手术取出,与400多克黄金组成一根项链;2013年的《涅槃,肉身》,他历时24小时把身上的所有衣服一点点全部烧尽……

何云昌这些体验式行为,观众看到都会感觉到疼吧,但他自己却觉得这些都是“很过瘾”的事,能够实施这些行为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是他的幸运所在。

您从1994年开始涉及行为艺术创作,当时有什么契机吗?

何云昌: 其实没有特别的契机。想做一名艺术家,就要多尝试各种媒介形式和多种创作可能性,无论是绘画、雕塑,还是摄影,作为年轻人,我希望不断学习、探索新的创作方法。我觉得这大概是一个行规吧——艺术家就要多尝试。另外,我当时也有很强的好奇心。当我试过后,觉得这样很好玩,而好玩的事情会让你上瘾,会产生长期的迷恋和依赖。

行为艺术创作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呢?

何云昌: 行为艺术是活的艺术,最吸引我的是它的现场性和不可预知性。行为实施时,作品一直处在自然生发的状态,到行为做完,作品就结束了。这个过程是不可预知的,作品的前十分钟、后几分钟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新奇的。

我做的都是体验式行为,无论成不成功,都只做一次,整个实施过程比较刺激。这就像旅游,当你到已经去过的地方旅行,大概会更重视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乐趣;而当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旅行,全程的人、物、景,都会让你充满好奇,让旅途充满新奇感。

您在创作一件行为艺术作品的时候,哪些事或哪些人会成为创作的灵感和线索?

何云昌: 灵感大多源自个人的经历和我对社会现实的认知和感受吧,比如自己对事物的态度,以及通过学习、阅读、见闻了解到的人和事,这些都可能会诱发我去完善一个构想。但从对行为艺术开始好奇、迷恋,到长达24年的工作经历,我的创作线索主要还是来自我对社会现状的观察和体悟,让我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念想,一定要借我肉身把它呈现出来。

也就是说,您的行为作品总是要和社会现实产生联系?

何云昌: 可以说是对社会现状真切地、个人化地呈现。艺术本来就是现实的镜像,或者说是影像的影像,对当下现实的呈现也是艺术最大的魅力。一个人就活几十年,只要活着就要接触社会、接触现实事物,而现实本身最生动、丰富、最客观,比艺术强大得多,只要活着就必然受到现实影响。当然,最终以一种艺术形式呈现出来,作品会具有艺术家的个人特质,甚至对现实的偏见,与社会现实有距离感。

我曾听有人说,您是一个对自己很“狠”的艺术家,您怎么看?

何云昌: 我觉得“狠”字就是指一种彻底吧。我的行为作品,确实大部分强度比较大。在我看来,呈现自己的感知,一定会付出,而行为艺术是以身体作为最主要的媒介。其实,我实施每一次行为时,都感到欢欣鼓舞,就像过节一样。我很幸运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我对社会现状的关切,这就像中了百万元、千万元的大奖,肯定要全力投入、尽情挥洒。所以,可以全身心、不计代价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我觉得很开心。

您的行为作品中,绝大部分有很高的风险,好像是在和自己的生命较劲,您为什么会选择做很多极具危险性的行为艺术?

何云昌: 每个时代、每个区域、每个行业的人都会面临有风险的处境,在生活中本来就不可避免,只是有时表现得强烈一些。比如龙卷风是近海地区和海面作业的人要去面对的风险,山洪暴发对某一个地区生活的人来说也是必须面对的风险。人什么都有可能经历,也得面对,对一个艺术家,可以经历这些也很幸运,而且风险也意味着机遇。

不同人对待不同事的着眼点、角度不一样。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对于顶尖的高手,什么都可以当做手中的利器,而我的身体、我的举动,都是我的材料和资源,呈现我的觉知和意念。

您在2016年的作品《长生果》里,72小时不吃不喝,这种极端的体验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何云昌: 辟谷是这几年流行的养生方式,确实也有很多人辟谷出意外,有人半身不遂,有人甚至丢失生命。我大约11岁时因为特殊的机缘,就辟谷过,之后这些年也经常辟谷,但三天不吃不喝我之前没有试过,对我来说是个新鲜的体验,是一种享受。实施时,身体必须承担的损耗强度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但是完成了,我自己很满足。

另外,我其实很会防范危险。比如《长生果》中,我通过吐纳、呼吸空气中的水分子,保持身体对水的需求。

很多人会觉得行为艺术离人们的日常生活很远,很多内容看不懂,但其实行为艺术和观众的距离又比其他形式艺术都近。您怎么看待行为艺术和观看者的关系?

何云昌: 首先,任何观众或者受众看到一件行为作品,就会产生自己的想法,这就决定了行为作品和观众的关系几乎是五五开。当我去实施一件行为作品,对其指涉是有选择的。艺术家事先有一个预想或者预设,实施的过程就是让更多的人了解这种设想。虽然实施行为时,我唯一可以做的是进行这种设置,但观众对作品再解读、再延伸还是会受我想法的左右。比如你看到一个死伤几人的车祸,和你看到一个行为艺术家很冷静理性地呈现车祸事件,带给你的视觉冲击和思考差别很大,艺术家肯定会事先框定观众解读这起车祸事件的范围。

我无所事事的时候会上网浏览新闻,很多新闻事件会让我触动,有些事情我可能会特别在意,一些东西就有选择的放弃了。还有的时候,当有太多人关注、太多的社会资源切入某个事件,我就忽略它了。这也是一种设置,决定了我和观看者的特别关系。

行为艺术也可以和大众有关联,就像高科技,最终还是平和地、广泛地被民用。

行为艺术家在表演时,有观众和没有观众会有什么不同?

何云昌: 有区别,但区别不大。从任何角度来说,关注的人多是谁都愿意的。但这里就触及到一个问题:我在意什么,想呈现什么?如果我在意的是大家都比较忌惮的、我无法公开地实施行为,但我又很想去呈现,那我就会不管有没有观众,都要实施一个行为。可是,我又是一个特别在乎记录的行为艺术家,所以可以说我的每件作品都是有观众的,哪怕只是做记录的摄影师。

说到影像记录,您觉得摄影在记录和传播行为艺术中,扮演什么角色?这里想请教两个问题:一是记录行为的照片是由谁拍摄的?二是您认为记录行为的照片,有什么评价标准?

何云昌: 摄影是行为衍生存活下去的催化剂。我是偏重记录的行为艺术家,甚至有的时候很偏执。艾未未曾跟我说:“你太夸张了,竟然可以做一件行为时花十几万的摄影费。”在实施行为时,我会请人拍照片、录视频,一般摄影和摄像都至少有两个机位,如果需要24小时跟拍,就多人次轮班。我请来拍摄照片的大多也是艺术家。也有一些在美术馆、画廊举办展览时请馆方协调邀请的摄影师,我会告诉摄影师在什么机位拍摄以及行为实施的程序。很多作品的图片和视频数据非常大,比如《抱柱之信》图片量有小一万张,浪费他的资源。虽然我自己将原始素材保留得很全面,但我会节约观众的时间,如果你看到图片很喜欢,可以再去看视频记录。

我平时会留心镜头感、现场感好一些,对行为的生发抓拍能力强的摄影师。拍摄前,我会明确说明,拍摄的是我的作品,摄影师有署名权但版权是我的。

对于行为艺术创作来说,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从进行艺术创作至今,您有什么遗憾吗?

何云昌: 从观者的角度来说,可能觉得实施作品的过程很难,但我觉得难的是下一件作品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燃起我的热情,这个最难。艺术家要持续对社会态势和发展趋势有新的认知,更新自己的老旧理念。就像大家经常说的,按快门是很简单的,难的是为什么要按下那个快门。

至于遗憾,艺术本身就是由遗憾的碎片组成,因为艺术家对一切不满,对一切都持有更高的念想。每天都是新鲜的一天,每天生活都是一种挑战,越活越没自信,这就对了。

回首20多年行为创作,您觉得哪件作品最让您满意?

何云昌: 通俗的说法是下一件作品最满意,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创作中,观念先行,真正的高手是可以对于现状和即将生发的、精彩的现实变化有所感知。未来总是精彩的,而过去就过去了,所以下一件作品肯定最重要。

不过,虽然我确信未来是精彩的,并不代表我下一件作品就精彩。如果我的下一件作品不好,但那只是我个人的失败,力所不逮。而现实依然饱满、依然令人伤感。

在您看来,一个艺术家最可贵的品质是什么?

何云昌: 其实特别简单,最可贵的品质就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品质。一个艺术家首先是一个完整的人,要有自己的立场和自己的态度,对事有自己的判断和立场,能够担当和付出。就像糖是甜的、盐是咸的,人就要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事,自己怎么才能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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