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小说吃泡面。摊开的小说放在腿上,因为左手捧着杯面,右手拿着双竹筷,我没有第三只手来翻书,干脆用筷子夹起右侧的书页往后翻。
这样看了几页后,男友从房间出来,忍不住吐槽:“你不能好好吃面吗?”
“这很正常啊。”我无辜地看着他,“你看过电影《横道世之介》吗,里面的高良健吾就是这样吃泡面的。”
“哦,那又关我什么事呢?”男友垂涎起我的泡面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筷子和杯面,美名其曰:“解放双手,好好看书。”
这是我北漂的第六个年头,2016年拿到电影专业的硕士学位后,我开始一门心思当编剧。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是写作、拉片和阅读,空闲时和男友打打架,到酒吧喝点小酒。当编辑联系我让我就“有趣”这个命题写点什么时,我瞬间想起周末吃泡面时的情景,以及一连串和筷子有关的故事。
第一双筷子是我爸的筷子。我爸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公务员,平时爱侍弄些花花草草。大学毕业后我进了老家的银行做柜员,一年之后实在受不了沉闷无趣的工作,偷偷辞职。因为热爱电影,于是计划去北京读研,以后转做编剧。
我在晚饭时向家人公布了我辞职的消息。没想到我爸当即火冒三丈,把手中的木筷狠狠拍在桌上。眼前的菜全都震动了一下。他激动地抬手,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训骂:“我们家就没有出过一个做编剧的!这么好的‘铁饭碗’你辞了,北京那里我们一个亲戚都没有……”
收拾东西去北京的那天,我爸还在客厅大吼,让我出去了就别回来。那时我真觉得我爸是顶无趣的一个人啊:从前总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关键时刻又信奉保守主义,不让我走。
但他无趣,并非意味着他不可爱。在北京备考那年,我妈快递给我一箱草莓,电话里告诉我,我走之后我爸在院子里种了好些草莓,丰收之后立刻想到寄给我,说我经常看电影温书,吃草莓可以保护视力。我鼻子一酸,“他怎么知道草莓对眼睛好?”“喂,问你呢,你怎么知道草莓对眼睛好?”电话那头我妈问我爸。
“百度呗。”我爸回答。
我忍不住笑了。真可爱,我在家的时候,我爸是个连上网都不怎么会的人啊。
至于第二双筷子,也是生气撂下的筷子。读研期间某次寒假回家,被春节来拜年的四姑催婚。从小,我就不喜欢碎嘴的四姑,那一年她刚抱了孙子,仿佛得了尘世间最大的满足和荣耀,逢人便夸算命先生许孙子大富大贵。那天吃饭四姑硬要给我介绍男人,“你在北京又谈不到男朋友,毕业后总要回家的吧?你爸妈在这,不回来可是不孝呀。我给你介绍的这个对象,虽然岁数有点大,但家里好几套房给他继承……”
这个男人我见过,40好几的人了,身材佝偻病态,据说是身体羸弱一直守着家族的茶叶店。我当即脸色一沉,撂下筷子“啪”地一声。四姑面色尴尬了,我冷冷地回应:“谢谢四姑,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后来我妈告诉我,四姑的儿子在外地卖茶叶,想从男人那里进一大批货,四姑可能是为了笼络生意,说媒说到我头上。世上有趣的人各有各的有趣,但无趣的人都很相似,最普遍的特点就是虚伪:打着关心你的名义,实际却做利己的事。
第三双筷子就是我煲剧吃饭时的筷子了。这些年一边吃饭一边煲的剧恐怕都有上百部了,去年陆陆续续给广告商写小剧本,又卖出一套小成本的网剧剧本,日子算是过得有滋味。
因为经历过无趣的工作,更珍惜有趣的时日。什么是有趣的生活?——就是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很迷恋在空无中创造角色,并且让角色鲜活起来的感觉。因为喜欢,我在写作里发现许多乐趣,这些乐趣让我进步,让我感到充实和自信。
有趣的意义没那么复杂,无非是让自己快乐。这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前提是:做你自己。不要虚伪地面对你的生活,那样你会痛苦,并且在痛苦中变得麻木和无趣。喜欢摄影就去摄影;喜欢赚钱就去做企业家;喜欢旅行,就背起行囊。
世上哪有生来无趣的人呐,人类本就是世间最矛盾、最有趣的动物。我们自孩童时起有便有爱与恨的能力,在某种热爱中获得快乐的人是有趣的,但不少人却在成长中被磨灭锋芒,一步步走向平庸。
在电影《横道世之介》里,主角世之介一直充满阳光、乐观的心态,他憨厚善良,大学时学企业经营管理,与富家千金交往,但毕业后却遵从内心做了一名自由摄影师。他会用长长的竹筷吃泡面翻漫画,最穷的时候对朋友倾囊相助。最后因为救人而意外身亡,但朋友们想起他,嘴角都会带有笑意:“那个世之介,真是个有趣的人呐。”
我正是因为喜欢世之介这个角色,才会情不自禁地模仿他,用筷子夹书吧。即便不是什么好的习惯,但我觉得有趣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