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业升级的慈溪路径

　　“让科技类初创企业异地孵化项目，项目成熟后，再到慈溪进行产业转化。对高端人才，不求为我所有，但求为我所用”

　　在家电业与顺德、青岛“三分天下”，头顶“轻纺基地”“轴承王国”“打火机世界”等诸多光环……素以工业立市的县级市慈溪，受国内外宏观经济环境影响及自身经济结构性因素制约，实体经济发展一度面临巨大压力。

　　慈溪究竟该如何破题？

　　走进位于慈溪经济开发区的浙江亿日气动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亿日）的生产车间，偌大的车间几乎看不到工人，只听见机器的嗡嗡运作声。公司总经理吴科峰告诉本刊记者，原先一台机器需要两三个工人操作，根据自动化生产的要求进行流程改造后，如今一个工人就可以操作整排设备。

　　在慈溪，不仅是亿日，大量企业都在进行类似的智能化、自动化改造。2017年，慈溪发布《振兴实体经济的决定》，其主要目标，就是通过发展智能经济等方式重塑制造业。

　　“鼓励企业专心研发，失败了由政府埋单”

　　在人工装配车间，吴科峰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手掌大小的气动配件介绍道：“这个部件我们研究了8年，受热膨胀后，能打穿密闭空间。”剧场、体育馆等人群密集区域失火后，人员伤亡主要由烟雾聚集导致，打穿密闭空间，可以加快烟雾扩散，赢得更大的逃生空间。

　　亿日是获得2017年度国家科技奖的两家慈溪民营企业之一。吴科峰说，他们每项工艺常常需要钻研好几年，其中有不少会完全失败。“不过，十件里面只要有一件成功，企业就能把研发成本收回来。”吴科峰说。

　　另一家企业慈兴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慈兴），为宝马、奔驰、奥迪等厂家供应轴承。慈兴在拿到这些知名品牌的订单前，曾经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不断测试、改进轴承设计，提高轴承运转的精准度和灵活性。仅在设计、性能验证环节，就报废了数套价值近百万元的模具，后来又试产了近万套轴承，方才成功。

　　研发费用对中小企业无疑是巨大的支出。2015年10月，慈溪市科技局和财政局联合推出了科技信贷风险池和科技创新券，试图降低企业融资门槛及研发成本。

　　“这两项政策是希望鼓励企业专心研发，失败了由政府埋单。”慈溪市科学技术局副局长孙灿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科技信贷风险池是由宁波市、慈溪市以及合作银行按比例设立，目的是鼓励科技银行等融资机构给创新型初创企业提供贷款。一旦企业无法还贷，发放贷款的银行可以提出申请，经过审核后，从子风险池资金中给予信贷代偿。

　　2016年以来，通过科技信贷风险池，共有近30家企业获得了总额超过4500万元的信用贷款。

　　科技创新券类似于优惠券，由政府无偿发放，是给创新型初创企业支付一部分科研服务费的凭证。在科研过程中，企业如果接受了第三方提供的检测、咨询等服务，可以用科技创新券冲抵部分费用。

　　利用经济杠杆，政府一方面通过分担企业研发风险的方式，鼓励企业科技创新，另一方面，也在淘汰落后产能，倒逼企业退出市场。

　　长期以来，家电、化纤、轴承、汽配等传统产业都是慈溪的支柱产业。近几年，受产能过剩、电商冲击、成本上升等因素影响，传统制造业企业的日子并不好过。

　　为促进产业向中高端发展，近年来，慈溪连续出台了多项淘汰落后产能的政策。

　　2017年，慈溪发布的《振兴实体经济的决定》中，整治淘汰“低小散”企业仍是重要举措之一。

　　为倒逼落后产能退出市场，慈溪通过差别化电价、水价等手段，不断提高落后产能企业的生产经营成本。例如对4家低效铸造企业，按照每度电提价0.1元征收电费。

　　在杭州播种，在慈溪收获

　　2017年6月2日，浙江赫曼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赫曼科技）入驻了杭州滨江区的一家众创空间。和其他众创空间不同，这个空间是慈溪市在杭州的一块“人才飞地”。地处杭州，赫曼科技却享受到了不少慈溪市政府提供的优惠政策和服务。

　　“飞地”众创空间采用政企合作的委托租赁模式，由慈溪市政府主导，委托浙大网新的子公司杭州网新睿研科技服务有限公司作为飞地运营商，统一租赁商务楼宇，代理招商引智，受托对接人才及研发需求。

　　创新，往往是因现实所迫。

　　赫曼科技是一家从事智能消防物联网建设的企业，但在慈溪这样的县城，引才无疑颇为困难。企业刚落户慈溪时，从北京招聘了十多人的技术团队，但最后一个也没留住。

　　“高端专业人才进行科研、创业等活动，都离不开大城市的资源，尽管有种种优惠政策，也很难将他们招引到小县城。”慈溪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人才开发科科长龚益松说。

　　由此，慈溪转换思路，探索在大城市设立“人才飞地”，“让科技类初创企业异地孵化项目，项目成熟后，再到慈溪进行产业转化。对高端人才，不求为我所有，但求为我所用。”龚益松说，“目前，我市已成功在杭州设立飞地，并在美国洛杉矶建立了创新孵化器进行离岸孵化，我们还计划在上海、深圳等地筹建‘人才飞地’。”

　　对于慈溪这样的县级市来说，要进行产业升级，人才缺乏的挑战几乎是全方位的。

　　除了专业技术人才，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是生产一线的高级技能人才的短缺。过去，不少地区的人才政策大多是为了解决高级管理人员或高级专业技术人员的短缺，但生产一线的高级技能人才短缺，日益成为企业转型升级的障碍。

　　为此，慈溪根据当地实际，探索推出了职技院校向慈溪企业批量输出技能人才奖励政策，帮助企业破解技能人才短缺问题。

　　“在调研时，有企业老总反映，学历、职称、资格证书这3个传统的人才标准并不能完全反映员工的贡献度，尤其是对一线学历并不高的技能型人才而言。经过一段时间的抽样调查，我们开始探索建立企业人才年薪评价机制。”龚益松说。

　　简单来说，就是以薪酬作为评价企业人才的主要依据。具体政策措施为，对于在慈溪市企业工作、作用发挥明显且计税年薪连续两年达到30万元、50万元的人才，可分别参照硕士研究生学历、博士研究生学历享受一定的高层次人才服务政策。由此，在学历、职称、资格证书等传统标准之外，建立新的市场化评价标准。

　　“从1到100”和“从0到1”

　　“企业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对政府服务的需求也有很大差异。”龚益松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为此，慈溪搭建了研发、孵化、产业化等三个不同阶段的链式平台，为企业成长提供全方位保障；政府还针对不同阶段的创业创新企业提供个性化服务，以满足企业多样化需求。

　　2017年底，慈溪市人力社保局就搭了个小平台，举办了一场“才富对接”活动。

　　“我们走访时发现，‘有才’的高新技术企业完成产品研发后，在发展壮大的节点上，急需资金。于是我们筛选了10家有技术但缺发展资金的高新技术企业。同时，通过第三方中介联系了近20家基金公司、投资公司。由政府搭台，进行了一场‘才富对接’，有效畅通了企业融资渠道。”龚益松说。

　　这场活动中还产生了“意外之喜”——有两家慈溪高新技术企业实现了强强联合。

　　宁波格林美孚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格林美孚）的业务是研发生产新材料，其研发的发泡材料可以用于制造运动鞋底，但苦于缺少资金，难以进行大规模生产。而慈星刚刚研究出了一次成型针织运动鞋的生产技术。此前，慈星都从福建晋江采购原材料。事实上，福建晋江的鞋底发泡材料就由格林美孚供货。两家企业一拍即合，于2018年初达成合作意向。

　　帮助成长期的高新技术企业实现“从1到100”的发展壮大是一回事，引进慈溪原先不具备的新兴产业，实现“从0到1”则是另一回事。这个过程中，产业的发展规划、定位、平台运营管理等方方面面，都有政府的身影。

　　2017年，慈溪市委、市政府出台《关于推进慈溪市专业产业园建设的实施意见》，提出在“慈溪滨海经济开发区”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这两个大型产业园中，以“园中园”的方式，差异化产业招商，分别聚焦五大重点产业领域：生命健康、军民融合、中捷（中东欧）国际产业合作、新材料、航空。2018年1月底刚刚揭牌运营的中捷（中东欧）国际产业合作园，就聚焦于慈溪与中东欧地区的产业合作。目前，慈溪有1000多家企业与中东欧有业务往来，产业园揭牌当天，捷克轻型通航飞机制造等共130亿元的项目签约。

　　为什么要扶持“优等生”

　　在慈溪的实践者们看来，在制造业企业升级的过程中，地方政府既需要善于“伸手”支援，也需要懂得适时“收手”。

　　以制造业为支柱产业的慈溪，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形成了一批在行业内颇有影响力的“优等生”。这些企业的发展，也会直接影响慈溪产业升级的成效。

　　“慈溪成功的企业家有几个特点，对产业风向把握准确，埋头干活，除非遇到难题，一般不找政府。”龚益松说。

　　亿日34年的创业历程几乎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产业发展的关键节点上。

　　“1985年，亿日做小五金、塑料；1990年初，转向温度控制产业；1995年，做家电装配件、检测件，这时我发现气动配件全部需要进口，价格昂贵，利润高；1998年，开始做气动配件。”吴科峰说。

　　如今，从事气动产品生产20年后，亿日已经成为中国最大规模的气动元件生产商，产品分为五大系列，几万个型号，参与制订国家一系列气动行业标准。“可以说，在这个领域，亿日在国内几乎没有对手。”吴科峰说。

　　“对这类企业家，政府需要做的就是适时提供保障，其他的由企业按照市场规则运行，不必过多干预。”孙灿华说。

　　按照规划，2017年之后的三年，慈溪的传统优势产业和新兴产业都将围绕智能化进行重塑。

　　对于慈溪市的智能化产业发展目标，吴科峰很快从中看到了新的发展机遇：“制造智能化、机器换人，完全可以把空气作为动力，用气动控制机器。”事实上，吴科峰早先就把自家的一些产品用在了亿日的工厂车间里。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高晓东/浙江慈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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