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与英雄

好像是1996或者是1997年吧，初中二三年级，我开始打篮球，一是为了减肥，二是为了中考体育考试。那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课间和班里的篮球分子们大谈NBA，讨论最多的是大神乔丹，而另一个热门话题就是“下注谁是下一代传奇担当”。当时的候选名单除了哈达威和希尔这俩中档鲜肉，就是新一代的几个超级后卫了：艾佛森、科比、纳什，还有马布里。马布里，是我押的宝！

那时的我觉得，加内特和马布里组成的森林狼二子非常酷，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个是高射炮，一个是穿梭机。每周坐等北京台的《篮球公园》回放年轻气盛的加马组合配合出各种妙传和空中接力，作为混迹在北京街边和中学球场的中二少年，确实是一种意淫般的享受。那些年时兴集球星卡，每次打开一包都祈祷能出现小胡子的马布里，但大多数以失望告终，只能看球星卡杂志里科比和马布里的卡值此消彼长过过瘾。

1998年之后，英雄时代告一段落，高中之后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了。一开始还跟着看一看篮网时期的马布里，但大多都是他孤军奋战和孤傲清高的一些碎片信息。再之后，听说他去了尼克斯，好像也没啥起色。我的大学是在海外上的，那几年都忙着求学找工作，也没什么看球追星的需求了。

转眼到了2011年的秋天，当时我供职的纪录片制作机构，决定拍一个刚到北京的马布里的纪录片。作为这个片子的编导，我约着老马在他王府井的公寓进行第一次拍摄。门打开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挺普通的纽约黑人老哥。单身汉的生活很简单，冰箱里放着脱脂奶和剩饭，身材没走样儿，胡子没了，墙上挂着儿女的照片。轻松沟通了两句，我就开始拍他早上的客厅晨练：一边看国际新闻，一边不厌其烦地揉手腕和放松小腿肌肉。

和老马一起坐地铁一号线去训练。彼时的他还是个“新北漂”，挤在车厢里的他只是偶尔会被球迷老大爷认出来，调侃一下他的外号。在摄像机关机后，他会跟我闲扯几句，吐槽吐槽“老婆得罪不起啊”、“结婚之后男人不容易啊”之类的碎碎念，很是搞笑。在首钢体育馆的热身完毕后，我派摄影师去拍他一些画面，尤其是面部的一些特写。当镜头拍到他满额头的汗珠子时，他有点害羞有点惆怅：“兄弟，头发都灰白了，别拍了，马上就35岁了，35岁啊兄弟。”然后擦了擦汗，又回到训练场上。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我既不是铁杆球迷，也不是北京死粉，但那几年有首钢的季后赛基本都追着看，实在坐不到电视机前，也会在手机上刷新赛况，或者在出租车上让师傅调大收音机音量。有两次季后赛，我和老婆买了千元一张的球票去五棵松给他加油——虽然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但总觉得要去现场，远远地看着，支持老哥。每次他赢了总冠军，举起奖杯，总会把头埋在臂膀中哭得稀里哗啦。电视画面里，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清楚地看到他满额头的汗，还有轻易不会被发现的灰白色的头发。

不知为什么，马布里对北京这个城市有着特别的意义，可能因为他总是不放弃，可能因为他能带给人们激情和希望。对我而言，老马是我少年时代的偶像，突然变成一个普通人站在我面前，然后他真的腾云驾雾，变成了真的传奇。我押的宝，多年后变成了“宝马”。

谢谢你！我终于相信，原来一个普通的凡人，是可以成为英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