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庆岳 寻找让建筑和文学安定的梵音

  当视觉感官受限,听觉便格外敏锐,鸟之鸣声、人之话音,既幽微又神秘,仿佛光阴之闪逝。而记忆如同生活的梵音,回头拉扯,难免碰撞出意外回声。

  如何寻找让建筑和文学可以依靠的力量?台湾知名作家、建筑评论家阮庆岳,以建筑人之眼直视现代都会结构,分享了现代建筑大师王大闳的建筑作品及其有着乌托邦色彩的小说《幻城》、日本当代建筑大师伊东丰雄和多摩美术大学图书馆、荷兰建筑师库哈斯及其作品西雅图图书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的小说架构、蒋勋的“散文体小说”,以及孤独的本质和简单的生活等话题,为读者带来了一场关乎建筑和文学的精神盛宴。

  INTERVIEW

  Q:您为何把书名定为“声音”?

  阮庆岳:“声音”指的是个体内在心象的脉动,以及外在宇宙里细微的骚动,这些都是必须透过倾听与沉思,才得以感知的讯息,也是我越来越珍惜的价值。某个程度上,我相信某种幽微而自语的声音,确实珍贵地存在生命的细节里,这也是我从许多优秀文学家,譬如里尔克或蒙田的文字里,所能真切感觉得到的。

  Q:作为跨界人,您的作品涉及建筑评论、小说、随笔等各个领域,您是如何在建筑评论家与作家之间进行角色互换的?

  阮庆岳:文学与建筑二者间,确实有理性与感性的差别,也许过往我会借着二者的本质,来调整我可能不觉间偏差掉的某些倾向。也就是说,我会蓄意地在二者间跳跃穿梭,作为一种平衡自我状态的必要,有些像走钢索或是玩跷跷板,让自己必须战战兢兢的不得松懈。现在我反而比较轻松些,不再蓄意强调或回避二者的必然差异,比较有些想顺其自然的意思。

  Q:王大闳先生的建筑作品很多,代表作是台北中山纪念馆和建国南路自宅。这两栋建筑是将中国传统建筑与现代性作对语的经典作品。对于这两栋建筑您是怎么看的?

  阮庆岳:王大闳先生的这两件作品,都是响应时代状态的杰作,也反映了王大闳先生在旧时代与新时代、欧陆文明与中华文化间,能够从容自在、进退悠游的能力。现代主义如何能融入中国建筑的脉络,以及一个当代华人知识分子要如何在时代中安身立命,大概都是王大闳先生深思的问题。

  Q:您在《声音》一书中写道“王大闳书写时间跨越数十年的英文科幻小说《幻城》终于问世,这部有着浓厚的乌托邦色彩的小说应该是他在建筑之外最在意的创作作品了”。您是如何评价这部作品的?

  阮庆岳:这部小说应该是王大闳先生内里的自我絮语,而其中浓厚的乌托邦色彩反而透露着深层的哀伤与失望感。这样的情绪可以指向二处,一是对于他在苏州的童年生活,只能追忆无可返回的徒然哀悼感;二是对于当代科技发展的隐约批判,其中用来作对比的价值,是古希腊丰沛活泼的全人教育价值,一个狭隘一个宽阔。但是面对这两种失望,王大闳并没有解答,因此这小说并没有真正的收篇与结语。

  Q:来聊一聊七等生的文学吧。您在本书中说“初读七等生,会惊讶于他殊异的文字与叙述风格,而更会感受到由此所构建起来的属于七等生文字世界的迷离”,请您以七等生的小说《散步去黑桥》为例,来简单地向大家谈谈七等生文字世界的迷离。

  阮庆岳:七等生是一个复杂难解的小说家,我可能无法简单叙述清楚。独特的文字与叙述风格,自然是感知他不与世人为伍的最直接方法;但是,他小说的价值不仅止于此,他从早期对生命存在意义的思索与对抗,到后期逐渐扣敲起形而上的价值,譬如信仰与爱的意涵,是一个可见的思考历程转动,他也是一个非常认真与严肃看待创作的文学家。《散步去黑桥》是一个具有隐喻性的短篇,谈一个中年人与一个有如陌生人、名为迈叟(暗指自我的灵魂mysoul)的男孩,携手散步的两人对话。看来完全不经意也零星的话语,终于交集在幼时玩耍的那个小水泥板桥,究竟是黑色或是白色的争论上。当主角最后走到村外,见到他一直以为必然的黑桥,竟然不是黑色的时候,就当着小男孩的面,嚎啕大哭起来。这就是小说的结局,相当迷离也震撼。

  Q:你认为什么才是让文学与建筑可以依靠的安定力量?

  阮庆岳:应当是核心信仰的能否建立吧。因为有时,大时代的状态良好,人只要活在其中,自然可以润染受益,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安定适切;若时代处在偏颇震荡的状态,这时自我的拿捏把舵,就会显得格外重要。我自己应对的方法,是会以历史中自己景仰的前辈,作为前行时的标竿与力量来源,也借以提醒自己的如何定位。

  Q:说到台湾文学,不得不提一个人,那就是蒋勋先生。散文体小说似乎是人们对他的小说印记。他的作品文字风格在端庄豪阔与阴柔唯美间游移,二者交织互沁。您怎么看待蒋勋的?

  阮庆岳:蒋老师算是我大学时的老师,但是多年后才真正有来往。我觉得“风格端庄豪阔与阴柔唯美间”的描述,十分的恰当也准确,这也是传统的中国文人,经常会不觉摆荡游移的必然状态吧。蒋老师是一位对创作很严谨且有自我要求的人,也从来没有停止对多面向创作尝试的努力,十分可佩。

  Q:您说您想过简单的生活,却发现这很不容易,因为生活就像头会不断吐丝、自我缠绕的怪兽。而您用来与这个世界隔离的方式就是安静地孤独地一人作阅读。您确定能在其中感觉到阅读给予您的简单与自足的某些安然吗?

  阮庆岳:阅读,其实就是与那些伟大心灵作连结的尝试,理解他们努力追求的生命价值,或弃之若敝屣的生活引诱或奖赏,就是给自己找到安然自处时的智慧,也可以借此厘清与摆脱那些其实是经常在掩人耳目的假生活。所谓简单的生活,就是不虚妄也不造假的过日子而已。

  Q:生活的世界复杂与难测,而书本就是用来阻绝与拉远二者,建立鸿沟的方法。虽然这方法或许有些鸵鸟,但您还是认为以这样的方法能够应对时而显得烦人也难以处理的现实吗?

  阮庆岳:阅读,未必能够全然“应对时而显得烦人也难以处理的现实”,但首先阅读确实可以是一种桃花源式的短暂循逃与对抗,长远来看,阅读的意义更在于自我价值的建立,能够借此审视“显得烦人也难以处理的现实”,并且或因此明白日日受其捆绑的不再必要。我的文学创作大抵也是对这矛盾与困境的自我扣问。

  Q:我们了解到您对阅读的记忆始自幼小的时候与图书馆相关联的记忆,您向往的图书馆是藏书精且准的离世小古堡,比如伦敦的约翰.索恩博物馆,能专注书写与思考。那么对于那些公众集体共享的大图书馆,您喜欢吗?

  阮庆岳:我不喜欢那种百科全书似的宏大图书馆,因为藏书对我而言,就是一个人的人格与意志的展现,是与个人品味息息相关的。我宁愿去到我欣赏者的书房,譬如蒙田那有如监牢的碉堡书房,去感觉他透过自我阅读的路径,所建构出来一个有轴心的观看世界的视角。知识的广大与没有边际,并不是阅读最吸引人的部分,借着阅读得以进入尊敬者的心灵宇宙,才是最迷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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