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郑孝文，读初中时是最要好的同学，三十年没有联系了。今年春节期间，有人提议搞了个同学会，我们才又见上了一面。在同学会上，郑孝文一眼就认出了我，热情地叫着我的名字。倒是我，呆愣了近半分钟，才叫出他的名字：“孝文。”，然后我们哈哈大笑。
我们那时都在乡上读初中，我和孝文来自不同的山村，我家在离学校二十多里的大山里，他家在离学校三十多里的另一座大山里，我们都住校，自己带米、菜、生活用品。我和孝文共一张床，一起打洗澡水，一起吃饭。我和孝文的成绩旗鼓相当，有时我第一，有时他第一。中考时，我报的是师范，师范毕业出来是公办教师，算跳出了农门，是农村孩子的首选。孝文的父母都在他们村小学当民办教师，眼光较高，要孝文读高中，考大学。初中毕业后，我去地区师范学校读书，孝文去离乡上二百多里的县城高中读书，我们就没有联系过了。
“我嘛，很顺利，也很平淡。”孝文说，“你知道的，我父母要求我读大学，做学问。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昌南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
“那你现在是教授了？”我羡慕道。
孝文打着哈哈：“什么时候到省城玩，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一定。”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一个月后，我去省城参加文学创作交流会，有半天空闲时间，想起孝文就在不远，我便想去找他，顺便熏染一下高等学府的文气。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没有事先打电话给他，可是当我向昌南大学的门卫打听郑孝文时，门卫很明确地告诉我，他们学校的教职工名单中，从来没有叫郑孝文的人。
难道是我记错了？我拿出手机，正要拨打电话询问，猛然发现校门外西南角有个摆摊卖烧饼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像孝文。我心里猛然一颤，难道……我赶紧逃离了校门口。
为了证明我的猜想，我远远躲在一个能看见卖烧饼男但他看不见我的角落，拨通了孝文的电话。果然，卖烧饼男拿着电话接听，我说：“孝文，是你吗？在忙啥？”孝文说：“在备课呢。”我说：“我来省城了，就在你学校门口。”卖烧饼男果然四处张望。我赶紧打哈哈：“逗你玩呢，我哪有时间去省城，就是想你了，想打电话跟你聊聊。”后面的谈话，孝文哦哦着，语气极不自然。
晚上，我在酒店里正想看会儿书，有人敲门。我打开一看，竟是孝文。我愕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说：“我看到了文学创作交流会的有关信息，知道你确实来了。我想你下午也真的看到我了，碍于面子才没有跟我见面吧？”
我说：“我确实看到你了，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那里摆摊？”
他说：“说来话长。”
原来，孝文读高三时，迷恋上了写作。写诗、散文、小说，想当个作家。这严重影响了他的成绩。后来被父母发现。父母严厉批评了他。孝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高考在即，此时再怎么努力都回天乏术了。孝文考得很惨，他知道这对父母的打击是致命的。此时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南方传来各种令人振奋的消息，孝文决定出去闯一闯，成功后再跟父母说明实情。幸好他们住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大山里，他便伪造了昌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瞒过了父母，说是去读大学，其实是在外打工。后来又编了毕业留校任教的谎言。虽然他钱赚了不少，出门有车，省城有房，又在乡上做了一栋漂亮房子，把父母从大山接到乡上生活了。但他从事的工作却是父母所不齿的，所以一直不敢跟父母道出实情。
听了孝文的经历，我安慰他说：“北大学子卖肉，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不妨跟父母道出实情，也许他们会转变观念的。”
孝文摇摇头：“他们都那么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转变他们的观念，有意义吗？他们一直以我这个当大学教师的儿子为荣，我想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高兴比告诉他们真相更重要。我的职业只有你一人知道，千万不要对别人讲。”
几天后，孝文的父母接过我和孝文一起在昌南大学门口照的相片，笑得合不拢嘴。
文/赖海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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