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应对中美贸易摩擦应避开三大低级误区

　　当前中美贸易摩擦仍然处于高度胶着的状态，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各种信息瞬息万变，搅动着投资者和普通民众的心，引发普遍焦虑。特朗普政府惯于释放各种彼此矛盾的信息和纷繁复杂的信号，时而咄咄逼人、极端施压、一意孤行，时而态度缓和、积极准备谈判。对此，中国民众应该保持理性，避免狭隘的民族主义冲动，尤其要注意防范三大低级误区。

　　误区一：特朗普政府=美国

　　第一大误区是简单地认为特朗普政府就是整个美国，把特朗普政府与美国人民混为一谈，对美国各阶层民众不加区分，把反对特朗普政府的具体政策升级为与美国整体的对立。这无疑是个低级错误，我们需要保持清醒，绝不可在这一点上犯错。

　　我们必须看到，特朗普政府在许多问题，尤其是对华政策上，不能够完全代表美国各阶层民众的利益。总体上讲，美国的绝大多数民众对中国是友好的，他们是从中美贸易中获得了实惠，并愿意持续推动中美贸易乃至整个中美关系的发展。这其中至少包括三大不同的利益集团。

　　第一大利益集团就是我们熟知的、传统的“国际主义精英”，他们旗帜鲜明主张国际主义，强调全球化对世界都有好处，但坚持应由美国创造和主导全球化规则和进程。其代表人物是基辛格、伯南克、萨默斯、保尔森等。他们希望中美在美国所创造和维护的全球化制度下深化合作，但着眼点主要是美国本身的利益。总体上讲，他们认为中美应该合作，希望中美通过谈判达成协议。

　　第二类利益集团是普通民众，是美国人数最多的利益群体，他们对中国乃至整个世界事务都缺乏了解，只关心自己的工作、收入以及消费。在该类人群中，绝大部分民众是从中美经贸关系乃至整个中美合作关系中受益的。例如，他们所工作的公司在中美贸易中获得盈利，这些利润部分地转化为员工收入，提升了员工的生活水平。一个典型案例是通用汽车公司，长期以来，该公司的主要利润来源是与上汽集团在上海的合作。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通用汽车曾遭遇严重困境、退市、破产，但经过重组，2010年得以重返华尔街，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通用汽车在全球、尤其是在中国市场的盈利能力和发展前景得到了投资者认可。在这个意义上，中美经贸合作挽救了通用汽车，也保障了其员工的正常收入和生活。另外，这一类人群也从中国出口到美国的物美价廉的消费品中获利，中美贸易使得他们能够以更低的价格购买电冰箱、电风扇、衣帽玩具等日常用品。

　　第三类群体是那些强硬的军工联合体的代表。他们出于局部的利益，认为中国是美国在战略上的敌人，因此美国必须扩大军费开支、强化军事建设、在中国周边布局更多的军事力量，以遏制中国。坦率地说，该类人群的利益与美国整体的利益是不一致的，他们绝对代表不了美国人民的根本利益。

　　总之，我们要看到，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是以上三类利益群体博弈的结果。有时，第一类和第二类群体的利益代表占据主导，中美合作就得以持续推进，而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可能第三类群体的利益代表占了上风，中美冲突就有所加重。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泛化对特朗普政府的批评，把对特朗普政府具体政策的批评扩大成对整个美国社会的批评甚至与美国整体的对立，这会让我们丧失反制措施的针对性，影响我们政治分析和决策的精准度，对我们合理应对特朗普政府的对华贸易政策非常不利。

　　误区二：凡是美国要求都是对我们不利的简单思维

　　第二个低级的误区就是认为凡是美国要求的我们就应该反对，凡是美国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这种简单的非黑即白、你输我赢的思维是有害的。事实上，在很多问题尤其是经贸问题上，我们先不要管美国人要什么，而是应该首先搞清楚中国经济自己需要什么。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中国经济必须高质量发展，必须创新升级，因此改革开放必须继续前进。

　　我们要认识到知识产权保护必须进一步加强，这对于通过创新来提升我们的整体经济活力是至关重要的；法制建设也必须要加强，这对于包括股票市场在内的各种市场的运作是至关重要的；国有企业的改革也必须前进，高达180万亿元、相当于GDP两倍规模的国有资产必须提高经营效率，国有企业的内部机制必须按照经济规律加以改造，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所需要的。

　　美国方面的诉求可以总结为两个层面。第一层是美国人急于干涉、急于求成、頤指气使、咄咄逼人，这种态度和作派是中国绝不接受的。在这个层面上，对于美国的不合理要求，对于美国粗暴干涉我国内政的做法，要坚决地予以回应和拒绝。

　　第二层是美国要求中国方面做出的一些具体改变，其中一些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自身确立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许多方面是符合中国长远发展利益的，绝不能因为是美国人提出的要求，我们就盲目反对。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把美国的谈判方式和具体谈判要求进行区分，要把美国人那种律师思维、干涉他国内政、将本国法律条文和执行方式强加给外国的态度与美国实际提出的要求区分开来，不能机械地认为和美国无法谈判、无法协商。

　　误区三：抵制美国的一切，停止学习可以为我所用的优点

　　第三个误区是因特朗普政府的强硬对华政策而抵制美国的一切，不再虚心学习美国很多方面的优点。我们在民族复兴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必须要虚心学习世界各国的长处。美国是当今世界的第一强国，它之所以成为强国，一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独到之处，绝不能因为美国部分人士把中国当作战略对手加以遏制，或把我们当作学生颐指气使，就盲目地否定美国的一切。

　　具体而言，美国及美国民众的以下特点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首先，美国人民积极乐观的心态特别值得学习。比如说，美国很多球迷都坚定支持自己喜欢的球队，但不同球队的“铁粉”之间很少打架闹事。若某一场比赛甚至某一赛季自己的球队表现不佳，球迷也仍然不弃不离，承认比赛结果，不找借口，鼓励球队寻找问题、继续前进。最典型的例子是，波士顿的红袜队在将近100年的时间里有90多年得不到冠军，但红袜队的球迷却以可爱、忠诚而闻名全国，其中不乏哈佛以及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

　　第二，美国民众包容、尊重多元性的文化特质也值得我们学习。美国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国家，素有“大熔炉”之称。总体而言，自建国以来，美国社会对多元文化的包容程度不断提升，美国民众大多尊重他人的先天特质与人生选择，能够与“不同于己者”和谐共事。正因如此，不同肤色、不同民族、不同个性、不同性取向的人都能享有相对稳定、心情舒畅的生活，在工作岗位上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对多元性的包容与尊重，是创新进步最基本、最重要的土壤。

　　第三，总体而言，美国民众尊重法律、尊重规则。以当下的形势为例，尽管许多民众对特朗普的很多行为嗤之以鼻，但特朗普毕竟是民选总统，是美国政治制度的产物，因此，美国民众服从其执政，不会违法冲击白宫、冲击移民局，远比法国部分民众认同政治规矩。美国民众更认可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与特朗普的纷争，他们支持律师在巡回法院、最高法院对特朗普的行政命令提起诉讼，以此纠正总统的不当做法。美国民众的这种规则意识、法律意识往往不被外界所理解。许多人认为美国是一个终极自由社会，人民可以为所欲为，但事实并非如此。

　　同样的，中国也可以向日本、德国、英国等不同国家虚心学习。我们可以学习日本人的精细化管理精神，孜孜不倦几十年如一日把“小事”做好做精。我们可以学习德国人的严谨性纪律性，理性思维与长远目光。我们可以学习英国人实事求是、明察形势的机敏——总体而言，过去500年英国没有在国际战略上犯任何重大错误，这种国际政治运作能力值得我们学习。同时，我们也应学习英国人在社会科学尤其是经济学领域分析现实、提炼理论的话语能力。英国是现代经济学的起源地，至今英国仍然是最擅长活用经济学乃至整个社会科学思维的国家。

　　在当前中美贸易摩擦日益复杂甚至出现升级迹象的国际环境中，我们应更加虚心地向世界各国学习。唯有如此，中国才能战胜当前困难、继续前进，实现民族复兴的梦想。■

　　李稻葵为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