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廉：“微笑”的力量

　　“他常常说，这辈子他最最在乎，也最让他开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他有一个特别温暖的家庭，二是微笑列车这些年来取得的成就”。

　　王嘉廉：国际联合电脑公司Computer Associates创始人、微笑列车基金会创始人

　　5月2日夜，纽约地标建筑Capiatale大厅名流云集，一场为帮助唇腭裂儿童而举办的慈善募捐晚会正在这里举行。主办方是全球最大的唇腭裂专项救助慈善机构—微笑列车基金会（Smile Train，以下简称微笑列车）。

　　晚会上，王嘉廉（Charles B. Wang）的名字被一次又一次地提到。这位微笑列车的创始人、奠基者，美国著名华人企业家、慈善家于去年10月因病逝世。

　　1999年，王嘉廉在美国纽约州正式注册成立微笑列车，专注于帮助发展中国家唇腭裂患者得到手术修复和关怀。20年里，微笑列车筹措资金超过20亿美元，为全球87个国家和地区提供免费唇腭裂患者手术超过150万例。其中，仅在中国，手术量就达40万例。

　　“王嘉廉先生是个有趣的富人，帮助其他人向好向善，一直是他身体力行乐此不疲的一件事。他常常说，这辈子他最最在乎，也最让他开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他有一个特别温暖的家庭，二是微笑列车这些年来取得的成就。”美国微笑列车基金会全球高级副总裁兼北亚区总监薛揄告诉《中国慈善家》。

　　白手起家

　　王嘉廉1944年出生于上海，1952年随父母移民美国。初到美国，因种族限制，拥有哈佛国际法硕士学位的父亲王健不被允许在美国执牌从业。为了补贴家用，从中学开始，王嘉廉便在求学的同时兼做邮递员、餐馆侍应生、货车装卸工、收银员等工作，经常“连32美分一顿的午饭都吃不上”。

　　“饥饿”的滋味成为他奋力拼搏的动力。从皇后学院（Queens College）数学系毕业后，王嘉廉应聘到哥伦比亚大学做实习电脑程序员，之后又到一些小公司做软件推销员和程序员。31岁那一年，他的人生开始出现转机。这一年，一家叫CA的瑞士软件公司到美国寻找代理商，分销其系统软件CAEARL。王嘉廉意识到机会的到来，次年，即1976年，他和3个合伙人在纽约时代广场旁一个20平米的房间里成立了国际联合电脑公司Computer Associates（又称为冠群电脑公司CA）。

　　“没有过hungry（饥饿）体验是一种损失，因为没有过不安甚至失败的感觉便体会不到成功的含义。”回顾过往经历，王嘉廉曾这样说。在“饥饿感”的促使下，几年间，他将客户数目扩大至200余家，成为瑞士CA公司在美国的最大代理商。

　　但王嘉廉并不满足于此。他开始盘算摆脱销售代理商的角色，并“拉”来了已是著名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哥哥托尼。

　　1979年，托尼從律所辞职成为CA的总裁。次年，兄弟二人以280万美元买下瑞士CA公司，并于1981年12月将CA成功上市，共筹资1200万美元。

　　之后，CA先后购并了在IBM MVS大型机操作系统方面有很强大产品线的Capex，以及Cullient、Online、Pansophic、ASK集团、Platinum等业内知名公司。

　　2000年，以40亿美元的大手笔收购华尔街著名的“Sterling”是CA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至此，王嘉廉已并购200多家资讯公司，交易金额超百亿美元之巨，将CA做到了当时IT领域的世界第一。

　　2002年，美国《商业周刊》排出全球1000大公司，CA公司名列第182位。也是在这一年，王嘉廉辞去公司主席及董事会成员职务，决定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个人的兴趣爱好和慈善事业中去”。

　　从CA退休后，王嘉廉创立了美国麒麟电视，并将其打造为海外最大中文电视频道运营商。另外，他也是迄今为止，北美唯一拥有过职业体育队的华人老板。

　　微笑之旅

　　因为尝过生活的不易，王嘉廉自小便富有同情心。高中时代，他参与了纽约皇后社区一个捐助外国儿童的项目，把自己打零工攒起来的钱，寄给菲律宾的一名8岁儿童。因为那个孩子，他体会到了“帮助别人的快乐”。

　　事业成功之后，王嘉廉先后捐款建立了美国“全国失踪和受虐儿童中心”、纽约华埠的王嘉廉社区医疗中心、长岛平原中文学校，“亚美文化中心”等机构。另外，他在纽约皇后区法拉盛华人社区建立了以他母亲名字命名的公共图书馆。

　　在国内，自1999年始，他在6所高等美术院校设立了“王嘉廉美术奖学金”。 2000年5月，他为父亲的母校—原东吴大学，现苏州大学捐资1000万美元，兴建了以父亲名字命名的“王健法学楼”。

　　创办微笑列车起源于王嘉廉的一次印度之旅。旅程中，他在贫民区接触到一些唇腭裂儿童，被他们的遭遇所触痛。因为没有得到治疗，那些儿童除了病痛之外还遭受着“耻辱与孤立”，与生俱来的疾患令他们自卑、沉默、孤独，“没有希望上学、就业，甚至连社会有价值的一员都算不上”。

　　而在全球范围内，唇腭裂修复早已是一项很成熟的医疗技术，手术操作起来，“并不复杂”。王嘉廉认为，如果用一个小手术就能使这些孩子免受他人歧视的目光，被社会所接纳，甚而改变整个人生，“为什么不去做呢？”

　　“这件事情，每投入一元钱都能立刻得到结果，每投入一笔钱就有一个孩子得到治疗，重新微笑，过完整的生活。”他决意投入到这项“实在”的慈善事业中去。

　　1999年，王嘉廉投入5000万美元，创办了美国微笑列车慈善基金会，为全球唇腭裂患者提供免费矫治手术。

　　同年4月19日，时任中华慈善总会会长阎明复与王嘉廉正式签署了中国项目合作协议。微笑列车出资50万美元，为青海、甘肃、湖北、广西4省（区）的2000名贫困家庭青少年唇腭裂患者进行矫治手术，中华慈善总会负责组织实施。次年，双方又在北京举行了“第二阶段合作谅解备忘录”签字仪式，微笑列车出资2000万美元，用于在中国各省开展贫困唇腭裂患儿手术矫治、科研及教育工作。

　　王丽是微笑列车在中国救助的第一位唇腭裂患者。1989年，王丽出生于江苏省宿迁市的农村，因为这次救助，王嘉廉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2012年她结婚、生子，都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喜讯告诉这位远在海外的“王叔叔”。

　　“我不敢相信，他是这么好的人，走得太早太突然了。”王嘉廉去世后，王丽告诉《中国慈善家》，“王叔叔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他改变了我的命运。”

　　同王丽一样，被微笑列车重新“拉”回生命轨道的，还有上百万人。

　　授人以渔

　　“Train”在英文中，除了火车的意思，还有教授、训练、培训之意。微笑列车基金会创立之初，王嘉廉即把培训医护人员，促进唇腭裂治疗的学科发展定为目标。

　　“微笑列车项目不仅帮助了那些唇腭裂患者摆脱疾病带来的困扰，还为中国的口腔科医生们提供了交流学习的平台，提高了我国在唇腭裂修复手术方面的医疗技术、治疗质量和服务理念。”中华口腔医学会前任会长、现任名誉会长王兴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说道。

　　微笑列车进入中国时，中国公益慈善事业刚刚起步，“开始的时候是找不到合作的基金会，然后是找不到合作的医院。” 2013年，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王嘉廉曾经这样谈道。

　　1999年微笑列车与中华慈善总会签约合作之后，微笑列车项目只在青海、甘肃等4个省开展，合作医院只有10家。2006年，微笑列车项目在全国合作的医院达143家，累计完成的救助手术有8万例。

　　转折发生在2007年。这一年，薛揄就任微笑列车中国区负责人。在注重慈善项目可持续发展的原卫生部部长张文康的引荐下，薛揄代表微笑列车，与国家卫生部及中华口腔医学会磋商并签署了合约，建立了中国微笑列车、卫生部、中华慈善总会、中华口腔医学会四方联合的慈善项目管理模式。与此同时，微笑列车中国项目医学专家委员会在项目运营中发挥的作用，也得到了重视和加强。

　　自此，微笑列车中国项目的发展迈向了一个新的阶段。在卫生部的帮助下，各省卫生厅向微笑列车项目推荐了近500家公立医院。微笑列车项目医学专家委员会制定了项目合作医院遴选原则并规定了操作流程。经过严格的筛选，2018年1月，397家医院成为微笑列车项目医院。

　　20年来，微笑列车在中国全额资助举办了10次具有影响力的全国性的唇腭裂治疗学术会议。自2008年起，学术会议由中华医学口腔医学会牵头组织安排，学术水准和业界影响力不断提升。

　　“微笑列车重视学科发展，在培训专业医务人员方面不遗余力，这与王嘉廉先生坚持的‘授人以渔理念大有关系。”王兴认为。他印象中的王嘉廉，为人低调朴素，和蔼可亲，“丝毫没有超级富豪的架子”。

　　“口腔医学仅仅是整个医学行业的一个小分科，其中唇腭裂整形手术又只是口腔医学下面的一个小分支，在微笑列车项目进入中国之前，并未受到充分的重视。” 王兴认为，王嘉廉和微笑列车慈善项目重视专业培训，是一项“极具远见”之举。

　　2010年，“第七届微笑列车唇腭裂学术会议”举办，王兴对当时的盛况记忆犹新。“国际颅面外科协会主席、面部整形外科权威Kenneth Salye教授，以及Don LaRossa、Isabeau Walker等国际知名专家都应邀出席了会议。因为‘大牛太多，一位非常有名的美国专家甚至只能坐到听众席，讲台上都没有他的位置。”

　　鉴于微笑列车项目对中国的慈善事业，以及口腔医疗事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2007年，在全球华人口腔学术大会上，王嘉廉代表微笑列车领取了“全球华人杰出慈善贡献奖”。

　　截至目前，微笑列车已在国内召开了10届唇腭裂学术会议，为三百多家合作医院的医护人员提供免费专业培训，直接受益医护人员近2万名。

　　Thinking out of the box

　　王嘉廉常常喜歡说一句话，“Thinking out of the box（跳出盒子）”，“他思维活跃，极具创新精神，看问题一针见血，能够从根源上找到问题的最佳解决办法。”在薛揄看来，微笑列车中国项目之所以能够做到“四两拨千斤”，“非一日之功”。

　　不断创新，是王嘉廉对微笑列车项目管理的要求。

　　项目运作之初，根据微笑列车的规定，微笑列车只负责患者的手术费用，不解决其交通与吃住。这源于西方做慈善的一个理念：助人者不能助长被帮助者的惰性，要让被助者有所付出，通过努力去得到帮助。

　　然而，对于中国很多偏远地区的贫穷家庭来说，要接受其帮助也有一定的压力。

　　2013年，中央电视台纪录片频道与微笑列车联合摄制了一个纪录片《扎溪卡的微笑》，讲述了一个真实发生在藏区扎溪卡的求助和得助的故事：

　　扎溪卡是四川甘孜州石渠县的藏语名，该县位处四川、青海、西藏三省区结合部，平均海拔4300米，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大部分藏民一年到头难得走出县域。2012年，分别在扎溪卡民政局和人事局工作的义工拉姆姐妹在得知微笑列车能够帮助唇腭裂患者治病的消息后，不辞辛劳在当地找到了17个唇腭裂孩子。然而费用却成了一个大问题：从扎溪卡到成都得包车，到了成都后还得待上至少一周，17个小孩， 二十多个大人，“算下来总共需要近10万元”。这笔费用远远超过了这些家庭的承受范围。

　　得知这一情况后，王嘉廉很快在美国总部召开了会议。最终，基金会设立了“微笑基金”，为病人提供路费与餐饮补助。

　　在微笑列车的帮助下，扎溪卡的17个孩子来到微笑列车在成都的合作医院——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院，免费接受了唇腭裂修复手术。

　　《扎溪卡的微笑》真实地记录了孩子们从求助到得助的整个过程，获得第12届四川国际电视节亚洲制作大奖。

　　“相信这部影片会让很多患者了解微笑列车，从而能在微笑列车的项目合作医院得到治疗和帮助。”在电视节颁奖现场，王嘉廉对到场的媒体说，“请你们尽力让所有需要得到帮助的唇腭裂患者知道：微笑列车能帮到他们。”

　　“他善于聆听，并尊重别人的意见，极具创新精神。”薛揄回忆，王嘉廉的思想十分开明，“他会鼓励我们运用新媒体等宣传手段，科普唇腭裂知识。我和专家委员，跟他都是无隔阂交流的。”

　　2018年3月，微笑列车与江苏电视台的荔枝新闻合作，用TED Talk的方式举办了“第十届微笑列车唇腭裂治疗学术会议”。点击荔枝新闻的特定链接，任何时候都能看到会议的全程视频。以这种形式举办大型学术会议，颇具创新意味。

　　2017年11月，微笑列车与中国教育电视台合作，邀请中国唇腭裂学术界的医生大家，录制了10期有关唇腭裂治疗和关怀的科普视频，完整讲述了从唇腭裂出生缺陷病因，到患儿喂养、手术治疗、语音矫治、正畸治疗、心理辅导等一系列知识。

　　薛揄说，这两项创新之举，都是按照王嘉廉的“授人以渔促进口腔医学发展”的意愿完成的。

　　微笑列车项目之外，王嘉廉常年资助着国内青少年冰球项目。2004年，他在哈尔滨设立了纽约长岛人冰球俱乐部代表处。次年底，他向中国冰球协会赠送了价值20万美元的青少年冰球护具，并无偿为中国女子冰球队提供了三名美籍教练员，之后又赞助中国少年冰球代表团参加了在加拿大举行的第七届Bell Capital杯少年冰球锦标赛，并在中国建立“冰球希望小学”和女子冰球培训基地。

　　截至2018年，王嘉廉共在国内建立了42所冰球希望学校，为我国培养了4000余名冰球运动员。在去年公布的中国国家冰球队首批101人大名单中，有78人经由王嘉廉冰球希望学校培养与输送。

　　“直来直去、爱憎分明，却很有人情味，”大多数熟知王嘉廉的人评价他。“更多的时候，他不是我们的教练，而是我们的guardrail（护栏），”薛揄描述王嘉廉在他领导的职业经理人心中的定位。“护栏的作用一方面是保护我们，一方面是防止我们出格。当我们行走在安全地带的时候，我们是被赋予充分信任，可以按我们的最佳判断快速前行、独当一面的。”

　　王嘉廉信奉基督教，他相信有上帝存在。

　　薛揄回忆，有时在闲聊中，他会若有所思地对周围的人说：“人生宝贵，人生短暂。宝贵而短暂的人生是要用来做真正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人的事情的。我希望有一天我到天堂的时候，神会说‘Charles，you did well，欢迎回家。这，就够了。”

张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