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底有人家

  • 来源:延河
  • 关键字:大沟,建房,游子
  • 发布时间:2020-04-08 19:27

  沟底有人家

  终南山下,从大峪往西,基本上是一马平川,而自大峪往东,则丘陵起伏,沟壑纵横。东边蓝田境内的八里塬、骆驼岭就不说了,仅从杨庄一带的凤翔沟、许家沟、陈家崖、佛沟、营沟这几个村庄的名字上来看,就可略知此地的地形地貌了,还有那又深又大的东沟、西沟和北沟这几条大沟。

  其中尤以营沟村为代表,营沟村是一条大沟自南向北伸展开来,中间又一条从西向东的短沟将其截断,这条短沟村人叫斜沟,北边的是北沟,南边的是营沟。自古以来,人们依沟而居,凭崖挖窑,窑前再盖一侧或两侧厦房。沟内杨树桐树柿树枣树栗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清晨傍晚,朝霞余晖之下,炊烟淡淡,雾霭似纱,自沟底袅袅升腾,如诗如画,恍如仙境,却偏偏又有羊咩猪哼牛哞狗吠之声,分明告诉你这是烟火人间。

  沿沟东上,村民则是平地建房,砖瓦之房虽少,胡基垒砌的鞍间、厦屋倒也错落有致,与沟底的窑洞形成两种景致。

  把大沟截断了分为南北的叫斜沟,不长,也不深,所以一直种有庄稼。有意思的是北沟,沟西不知怎么就天然地生长出了一片翠竹,终年郁郁葱葱,村人依崖掏穴,成了故去之人的坟茔。沟东也是依崖掏窑,却是活人的阳宅,而那一片翠生生的毛竹,恰好成了遮挡阴阳的幕帘。

  沟是自然形成的,说白了,是雨水洪水冲刷出的,沟的尽头也就是一汪水泊,所以杨庄沟多水库多,池塘遍布,水泊处处。早些年,这水也仅仅是人们浇灌农田所用,水里有鱼鳖,也是自然生长的,但村民既不会烹做,更不屑于吃那脏发(脏东西),尽管人们家家缺粮少菜短油。后来,都明白了仅靠种庄稼富裕不起来,水库水塘这才成了抢手宝贝,争相竞拍承包,鱼鳖水怪的稀奇品种引进投放养殖。于是,起伏的丘陵,明珠般的水库,加上漫山遍野黄灿灿的油菜花,又让杨庄戴上了终南山下最美乡村的桂冠。

  说营沟是沟村,的确名副其实,它不仅有自然形成的沟壑,还有人为挖成的大坑。由于过去人们建房主要是取土打胡基,加上铺垫茅厕要用黄土,换拆旧炕也要用土,于是世世代代,久久为功,硬是把村东的一块平地挖成了一个足球场大的深坑来,后来人口增加,人们又环坑造屋,这坑就成了村中坑,没承想倒别有韵味,坑中树木茂密,成了鸟雀啁啾、栖息的天堂。

  吃饱肚子不发愁了,手头又有了余钱,营沟村人便不满足现有的居住状况了,有见识的就提出,弃沟西迁,即放弃现有的依沟而居,搬迁到沟西的公路边上,又是几年的辛劳,沟底人家统统住到了沟西平展处,且清一色的二层小楼。又从别处取土,愚公移山似的,硬是将原来的大沟填平垫齐,成了一片新的耕地。北沟人见此,也陆续迁到沟上。不仅如此,村中的那块大坑,也在年前被伐光了树木,据说,很快就要拉土垫平,用做新的庄基地了。

  作为一个长年漂泊在外的游子,我由衷地为父老乡亲们的发展富裕感到高兴,也十分理解乡党们的做法,谁不想过得舒适些,谁又愿意每天爬上爬下的住在沟底?还有那又闷又潮的窑洞,说冬暖夏凉和长年居住那是两回事。因此说三道四,妄加指责既不厚道,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想说的是,倘若当初人们能保留大沟和窑洞树木,再稍加修葺改造,使其成为一个招待游人的农家乐,岂不废物利用,得天独厚,别具一格?相信比到处人工建造的古镇更具吸引力!

  好在北沟还在,这点缺憾还能弥补上。大坑还未填,如果能辟出一片来,作为村民健身跳舞的地方岂不更好!

  过去杨庄一带石墙石路古槐苍苍的乡村,消失得已够多了,乡愁已无处可寻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现在农村的整体风格和建筑,不出一两代,就会像现在又脏又乱的城中村一样,迟早难逃被拆迁的命运。

  而有特色的乡村,一定会万古长青的!遗憾,不应在今天,在我们手上继续造成!

  灯红雪白

  一进腊月,就迎来了一场大雪,飘飘洒洒,飞飞扬扬,给山川河流统一披上了银装。

  雪兆丰年,雪还催过年,眨眼间,这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蓄积了一年的尘灰,已在屋梁上吊起了串串。手帕罩头,毛巾遮口,屋里上下,掸扫干净,然后又用土壕里挖来的白土,将墙里外齐齐粉刷一遍。烙了红糖饦饦,给灶王爷抹甜了嘴,好让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回府降吉祥!二十六,推着独轮车,来回二十里,引镇集上的粉条子、蒜苗、莲菜、菠菜、红白萝卜、猪肉,满满拉回来一车,豆腐是自家磨的,不用买。二十八,整整蒸了一天白面馍、糕,光麦苋就烧去了几担笼,因为整个正月里,自家吃的,待客用的,走亲戚拿的,都指靠这一天蒸的呢。

  三十这天,炮仗已断续炸响,忙活了一后晌,这才做好了七八样菜,逐一摆上,竟占去了小半面炕,人多,盛菜的盘碗也大嘛。堂屋的板柜上,供上了先人的牌位,全家人垂手拱立,上香磕头,再在小盘里将各样菜夹一筷头,倒一盅水酒供于牌位前,全家这才围聚在热炕上,亲亲热热、和和美美地放开肚皮,给自个过了个年。

  初一至初五,伯叔婶娘,门中长辈,姑舅姨家,丈人屋里,马不停蹄,齐齐拜了个遍。同时,还要招待上门的各位亲戚,这个年在忙忙火火中嗖地就到了初六,也到了给外甥送灯笼的日子了。

  自从几个姐妹出门嫁人之后,当舅的就要于每年正月十五之前,给外甥们送去大红灯笼,一直要送滿十二岁为止。关中民俗,送灯笼有送去光明红火之意,也寄寓外甥前程似锦,一片光明,将来的日子红红火火。给十二岁的外甥送最后一次灯后,对方还要举行隆重的完灯仪式,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举办了一次成人礼的含义。

  本来送灯时,娃的外爷外婆可以不去,但亲家、女儿、外孙却都盛情相邀,外爷外婆也就顺坡下驴,同意一块去送灯笼,借此看看女儿,疼疼外孙,也与亲家见见面,相互探望一番,反正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亲戚嘛,就需要走动,越走才越亲。再说了,女儿哪儿做得不对了,也当着人家公婆的面说教一下,求得谅解,为的是让娃今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好几个姐妹哩,于是弟兄几个分了一下工,将先后去送,他大舅领着父母先去才嫁人的小妹子家。冬日的阳光下,路上的雪已被过往行人踩踏实了,有些泛黑开始消融,而路两旁田野里的积雪依然晶莹刺眼。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许多用竹竿挑着灯笼,雪白灯红,别有韵味!他大舅特地挑购了一对葫芦灯,寓意人丁兴旺,用自家院中挖出的、带有根须的翠竹,一头一只挑着来到了小妹家。

  几声狗吠,惊动了亲家,紧忙迎出门,喝止住了狗,把客让到了早已烧得热腾腾的炕上。小女婿还有些羞涩,打过招呼,端上热茶,赶紧找了把镢头,把带根须的青竹种到了自家院角,之后又与母亲一道,把两只灯笼挂到了巷道门口。见了路过的村人,婆婆老远就打着招呼:“你看人家亲家送的这葫芦灯,稀样(稀罕)的,难买着呢!”分明是炫耀显花哩。

  小女儿虽已显了怀,但见了娘家妈爸和哥,眉眼举止上还是掩饰不住那份娇情,喜滋滋非要帮着婆婆做饭,众人咋劝也劝不住。炒苞谷豆、炒黄豆、柿饼、板栗、核桃,一盘子吃货放在炕桌上,两亲家济常地坐在一起,相互诉说着娃们大咧,自己年龄来咧,腿脚不胜从前咧,日月催人老咧之类的闲话。还有就是各自村上的奇闻趣事,没完没了。一只花猫夹在中间,听着听着,竟然呼噜呼噜地沉沉睡去。

  说着说着,莲菜炒肉、地软炒鸡蛋、红萝卜蒜苗炒粉条、烧豆腐、条子肉蒸碗等八个农家菜,冒着腾腾热气一一摆上了炕,一瓶西凤,一只酒盅,在几人手中轮流“吱儿”着。

  冬日天短,不知不觉,日已偏西,暮气弥漫,这才起身告别。走出好远,回头看时,亲家还站在门口挥手相送,满村都是等不及天黑就打起了灯笼的娃娃,他大舅送的那对葫芦灯,也已点亮,将屋门口映得红彤彤一片。

  尤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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