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可以隐瞒

  • 来源:延河
  • 关键字:隔离,危险,沉寂
  • 发布时间:2020-04-08 19:41

  宽存红这个名字一夜之间被刷爆,不为别的,只为在正式确诊为新冠肺炎患者被隔离之前,他天天夹着手包、昂着头颅、迈着自信的步伐,见了不少人,现在这些跟他见过的人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额头的皱纹和眉毛揪拧在一起,狠狠说道: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宽存红住进隔离病房的第二天,下午有点休息时间,他悄悄打开手机,刚一开机,短信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宽存红从腊月二十六起就开始走亲戚、串朋友、访同事、拜领导,出了这个院落,便到那幢楼上,见人就是几个哈哈,他这哈哈要害死多少人呐!”

  “宽存红跟人见面最爱拉着别人的手,拉着就不放,还在肩上拍拍打打,看起来亲热得不行,即使带了口罩也很危险呀。”

  “宽存红你赶快向公安局如实坦白吧,是怎么感染上的,和哪些人接触过?不敢再扩散了。”

  ……

  宽存红实在没有勇气再往下看,咬着牙关了手机,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憋得要死,好像死神此刻正掐着他的脖子。

  病房里死一般沉寂。他闭上眼睛,心里十分矛盾,作为一名刚刚挂职半年的副科级干部,他第一次意识到正月初三单位通知填《丈凯市疫情排查登记表》时,有两栏填得太不慎重了。“有无去湖北或接触湖北等外地来丈人员”:“无”;“春节前后有无外出记录”:“无”。这下惹了大祸。那天填表的时候,他特意给老家柳城县的同学浩洁打了电话,问:“浩哥,你从黄冈回来没事吧?”

  电话那边回话道:“没事!”

  又问:“腊月二十五,老三为你接风,在一起聚会的其他那几个哥们也没事吧?”

  “也没事。”

  “晚上在一起唱歌的也没事吧?”

  “没事。你今天咋了?说话这么啰嗦。”

  他欲言又止,心事重重地回答:“没事……没事就好。”他望着电脑,双手托着腮帮,纠结了好一阵,才在表上打了两个“无”字。

  表填好后,他又到大门口新型肺炎疫情监测点测量了一下体温,红外线体温检测仪显示:36度3,直觉判断他自己也没问题,这才把表传给办公室。他想,他回老家没有请假,也没有给任何人说过,就连家里妻子和父母都不知道,况且那天回老家柳城县聚会的人都没出现异常现象,应该不会有啥事。不填,别人不知道,少很多事;填上,要居家隔离,消息传出去往后朋友都戒备了,负面影响太大。他这么想着,感觉很有道理就没把回老家聚会的事当回事了,接下来一连几天照样交朋结友、走街串巷。

  不久,宽存红的妻子小娇说得了感冒,要他陪着去县医院检查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数把他吓得腹部痉挛、周身冷汗。

  医院十分拥挤,宽存红找了个熟人,开了张检查单,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等检查报告递到主治大夫手上时,已经快到中午下班时间。医生冷冷地说:“药吃上,居家观察,如没效果,赶快到医院住院治疗。”

  宽存红低着头,迫切地想问明白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却被后面一个壮汉迅速挤到旁边去了。

  该不是感染了新冠肺炎吧,宽存红心里开始打鼓,可小娇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啊,这让宽存红的神经又紧张起来,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他背着妻子跑到医院门口再次测了一下体温:36度8。这段时间,他每天只要有空就去测体温,结果都没超过37度,这让他心里稍微松快一些。但现在妻子已经出现感冒症状,大意不得了,他赶紧到一位朋友那要了5个口罩,小心而急切地给自己和妻子戴上,剩下3个准备留给爸妈和女儿。

  “我该不会……吧?”妻子突然说。

  “不不不。”宽存红吓了一跳。

  “也是,我最近都没见过生人,再说咱们这现在也没有发病的,应该不会!”妻子强装镇定地说。

  “没有,没有,我们县现在疑似的都没有,你莫想多了。”宽存红连忙肯定着妻子的结论,内心五味杂陈。

  遗憾的是,药对小娇并没起作用,小娇要继续到县医院接受治疗,宽存红带着自责一路陪着,忙前忙后特别上心,但他的关心并没有让妻子的症状减轻分毫,妻子开始发烧、干咳、胸痛,医生要求马上住院隔离。不久,小娇成为法口县第一位新冠肺炎疑似患者。

  就在小娇住院的当天,局办公室通知宽存红回单位填张表,说第二次摸底填《丈凯市疫情排查登记表》,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再次给浩洁打了个电话,浩洁说:“这边有了,我们那几个没事。”《登记表》他拖到第二天才传到办公室,关键地方还是填了两个“无”字。

  小娇最终被列入确诊患者,排查出密切接触者38人,亲戚朋友都在帮忙分析小娇是怎么感染的,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小娇很想不通,甚至有些绝望。宽存红为这事一直哭丧着脸,时不时还冒出几句骂娘的话来。

  又过了两天,宽存红被通知住院隔离,而且很快就成为了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排查出密切接触者117人。公安干警和治疗专家问他怎么染上的,他说是妻子小娇。

  可你妻子又是谁感染的呢?干警和专家皱着眉头离开了病房。

  宽存红心里像猫抓一样,他知道把责任推给妻子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但他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此时承认自己有过湖北人员接触史,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填表时撒了谎?兹事体大,宽存红决定从长计议。主治医生婉小小陪同医院专家推开病房的铁门时,宽存红才渐渐缓过神来,眉眼间闪过一丝惊慌。

  病房里,婉医生对照化验单详细了解了病情和身体反应,护士送来了测试仪器,专家进行了会诊。

  婉医生刚走出铁门,宽存红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你老公好点了吗?”

  “疑似的,不要紧。”婉医生答,“大家不要害怕,我爱人前段时间要完成一个课题,一直在他妈那边吃住,我们没在一起。”

  “他怎么感染上的?”女的问。

  “打牌染上的,4个都成了‘预备的,只有里面这个是‘正式的。”婉医生朝病房努努嘴说。

  “路上3个人走在一起都不允许,他还敢叫一伙人在家里,这不是害人害己吗?”一个男的愤愤地说。

  “宽存红这人太不自觉了,一家伙影响到一百多人。”“单子上列的接触者,好像没有你老公他们呢。”又有个男的插话道。

  “就是没有。你看,手机上没有,是不是他没报告?”最先问话的那个女的说。

  “噓,小声点,还有病人呢!”婉医生轻声说,“他也是受害者。”

  宽存红感觉走廊有不少人,七嘴八舌,都在指责他。

  他叫的几个牌友都感染了,这是宽存红没有想到的,他也不敢想。他很难过,想马上爬起来跪在他们面前向他们认错、赎罪,但吊针和检测仪器像一张网把他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天干警问他还接触过哪些人,他没有说出婉医生老公欣会以及常建里、续兵、成儿、市会彪,因为赌博是明令禁止的,春节前后抓得很严,他担心受处分。干警提高嗓门再次问他还接触过哪些,他说他再想想。

  宽存红很在意副科级干部这个身份,所以他把问题想得很严重,也许他就是法口县第一个感染者,也是第一个传播者。老家柳城县浩洁他们现在是啥情况他不得而知,但他感觉那是一枚炸弹,爆炸只是早晚的事。

  过了一天,宽存红病房的铁门被两名公安干警、两名纪委监委干部和医院院长推开了,县治安大队赵队长给宽存红出示了一张卡片和两张他本人填写的《丈凯市疫情排查登记表》,宽存红望着卡片,中间圆圈里写着“从黄冈市返回柳城县的浩洁确诊为新冠病毒肺炎感染患者”两排大字。圆圈四周发散式排列着浩洁每天的行动轨迹和接触人员。宽存红名字在所列372人之中,时间腊月二十五。

  赵队长说:“浩洁在黄冈挣了点钱,回老家想气派一下,通知你们到柳城县聚会。你们一共11人,现在5人确诊,6人疑似。想一想怕不怕?再想一想危害大不大?你怎么能瞒着不说呢?”

  宽存红鼻涕眼泪淌了一脸,断断续续又列了28名接触者。

  秘密被拆穿的宽存红内心反倒得到了宽慰,他积极配合医院治疗,不久就康复出院了。

  出院那天,宽存红只是给医院日夜为他辛勤付出的医生护士拍了一张照片,嘱咐医院不要告知任何人他出院的消息。随后挎着背包、低着脑袋、迈着沉重的脚步径直向县公安局走去,门卫登记薄“事由”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坦白以前隐瞒的所有问题。

  冯传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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