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看了安妮的情书

　　一开始

　　安妮是我入职的第一位上司。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我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挤进了A 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上班的第一周，安妮去北京“挖人”，我的工作由她的助理小夏安排。我爸说，所谓的人力资源，就是他们工厂以前的人事科，专管人，权力老大了。我把这话学给小夏听，小夏笑得鼻涕都快出来了。“我看咱们没啥权力，风险倒不小。”她说。

　　一周后，安妮从北京回来，为公司刚刚成立的网站物色到了一个很牛的CEO。此人名为冯刚，不仅在美国获得了计算机应用博士学位，并曾经供职于国内知名网站，自称与阿里妈妈的CEO 牛云是随时可以喝酒谈天的铁哥们。老板笑逐颜开，似乎有了冯刚，新网站立马就能横扫全国IT界。安妮自然也收获了不少鲜花与掌声。走廊上，电梯里，时常有其他部门的主管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地向她道喜。

　　我在冯刚走马上任之前有幸见到了他。他看上去最多30 岁，皮肤很白，戴着一副金属细边框的眼镜，下巴轮廓分明，第一眼看上去颇有些像当年的台北公子马英九。小夏私下里开玩笑，说他是个钻石王老五。公司给他年薪60万，还有三金、房租、车贴、置装费、电话费等等福利，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是个消费狂，年薪基本可以不花。“我猜，安妮肯定喜欢他！”不明白小夏这种大嘴巴怎么能当上主管助理，或许是她隐藏得太深吧。的确，在安妮面前，小夏向来惜字如金。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见上司，带耳朵就行了。倒是有一次，我看到小夏与冯刚站在走廊里说话，小夏的身体很不自然地扭成S 形，使她原本并不柔软的腰肢看上去像被风吹断的柳树。

　　然后

　　安妮与冯刚的分歧源于冯刚助理的招聘风波。那时，冯刚已经上任了一个月。网站初创，事情很多，他给安妮打报告，说需要一个精通法律，善于外联，脑子不那么“挨踢”的助理。安妮立刻与猎头公司取得了联系，对方推荐了几个人，安妮将自认为合适的人选交给冯刚。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月，换了几家猎头公司，提供了近十位候选人，冯刚统统不满意。

　　安妮带我去见本市著名的男猎头S 先生。说到帮冯刚招助理的事。S 无奈地苦笑道：“你们这个网站CEO 也太难伺候了，这是选助理又不是选老婆，至少可以先试用一下嘛。”安妮笑了，好脾气地说：“毕竟助理要直接向他汇报，他挑剔一点也无可厚非。”“你至少应该给他施加点压力，这么不断让你找人，把你当猴耍么？”S 摇摇头。回公司的路上，我问安妮，如果冯刚一直对助理人选不满意怎么办。“继续找喽。”安妮轻巧地说，“别担心，再挑剔的人也是有底线的，我们要有点耐心。”我心想，什么人力资源啊，整个就是一服务行业，这跟老爸说的“专管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安妮的脸，每一天都是春天。我很庆幸自己初入职场遇到这么好的上司。碰到不开心的事，看看安妮带笑的眼睛，便忍不住有些鄙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发脾气，是在当她得知冯刚左右挑剔是因为想推荐自己的熟人做助理时。冯刚并没有跟她商量，而是先说服了老板，老板一个电话召去了安妮。据小夏后来“剧透”，安妮以前所未有的态度拒绝了，弄得老板都有些尴尬。

　　“安妮太傻了，她恐怕还不知道老板现在有多器重冯刚。”小夏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冯刚亲口说的。”小夏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我对冯刚的印象从这一次开始急转直下。然而公司里的年轻女孩都喜欢他，他人长得帅，嘴巴又甜，每天上班还会带一些小零食给大家。有一次，他扔了一包好时巧克力在我桌上，语气轻浮地说，不要虚度好时光哦。

　　助理事件以安妮的获胜画上了句号。安妮说服老板，亲自为冯刚挑选了助理小丁。因为是老板选的，冯刚不好多说什么，但我能想象他有多恨安妮。安妮似乎完全不以为意，照样笑眯眯地与冯刚打招呼。

　　接下来一天加班到很晚，我与安妮在电梯里遇到了小丁。安妮问小丁有没有开车，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决定分别送我与小丁回家。大家在车上聊得很放松，说起网站最近几个大手笔的活动，小丁忽然欲言又止。安妮敏感地问，是不是与冯总合作有困难。小丁先说没有，隔了一会，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冯总社交能力很强，但他对网站这一块，似乎比较外行。一只小狗横穿马路，安妮踩了急刹，大家惊出一身冷汗，话题就此中断了。

　　我不知道安妮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冯刚，然而我可以肯定，事情一定不是像小夏所说，是为了报私仇泄私愤。不知谁走漏的风声，尽管安妮没有在部门通报这件事，人力资源部上上下下还是很快知道了冯刚涉嫌履历造假，推荐他的那家猎头公司已经被扣罚了70%的佣金。大家都以为冯刚会被马上解聘，奇怪的是，这件事始终作为小道消息流传着，而冯刚的屁股牢牢地坐CEO 的宝座上，像被502胶水粘住一样。

　　一次部门开会，冯刚忽然推门进来，示意安妮出去一下。不久，便听到两人在门外争吵。冯刚说你别管闲事，安妮说，这是我分内的事。冯刚说你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安妮说，放心吧，我没脚，我是无足脚。安妮进来。隔着办公室大大的玻璃墙，冯刚冲她竖起中指，样子猥琐极了。我胸口一阵烦闷，第一次发现老托的名言“不是美丽才可爱而是可爱才美丽”同样适用于男人。转头想与小夏分享心得，发现她花痴般地盯着冯刚那只丑陋的中指。

　　结局

　　古来豪杰爱江山，如今老板爱骗子。

　　冯刚没走，小丁却被开了。网站经营出现了重大纰漏，所有人都知道这与冯刚有关，老板却义无反顾地开掉了他的助理。小夏兔死狐悲地说，助理助理，关键时垫背。我开玩笑劝她赶紧想办法转正，她眼底深处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得意之光。

　　尽管安妮不断向老板提供不利于冯刚的证据，老板却像中了蛊一样力挺冯刚。事态仿佛陷入了胶着，直到安妮辞职。

　　直接导致安妮辞职的原因是她与S 先生的恋情，曝光这段恋情的则是一封被不小心群发的情书。人力资源经理恋上了与公司有业务关系的男猎头，无论如何都难逃借职位中饱私囊之嫌。

　　安妮平静地走了，小夏顺理成章接替了她的职位。人力资源部经过短暂波动后，恢复如常，我却时常想念总是脸上挂着笑容的前上司安妮。两个月后的某一天，邮箱里忽然躺着一封解聘冯刚的邮件，理由是他的履历造假，缺乏诚信。我拨通了安妮的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电话那端，安妮沉默了半晌，约我晚上一起喝咖啡。

　　入夜，安妮穿了一件性感的深蓝色紧身连衣裙，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比在办公室看到的她妩媚了许多。她与S 先生准备领证结婚了，现在S的猎头公司由她管理。

　　“我知道冯刚离职的事。昨天王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物色新的网站经理。”安妮说。我一时无语。作为职场菜鸟，我实在理解不了有些人为什么可以一会儿闹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又情同手足。安妮大约看出了我的尴尬，笑着拍拍我的肩，说：“慢慢你就习惯了，在职场中发生的一切，尤其那些恩怨情仇，往往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怎么样，而取决于你的职位怎么样。当你离开了这个职位，一切也就化解于无形。SO，办公室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普遍是短命与浮浅的，爱也好，恨也好，最好只过嘴不过心，如果认真你就傻了。”

　　续集

　　安妮的这番话，对我来说一直像谜一样。直到不久前，小夏哭哭啼啼地离职，酒后吐真言地告诉我，是她在安妮的邮箱设置上做了手脚，导致她的情书由秘送变成了群发。

　　“别太内疚，安妮会原谅你的。在职场中发生的一切，尤其那些恩怨情仇，往往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怎么样，而取决于你的职位怎么样。当你离开了这个职位，一切也就化解于无形。”我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原来，我早就理解了安妮所说，只是在潜意识中不愿意承认罢了。

　　安妮与冯刚死磕，是不得已要挽回她的工作失误。小夏表面上因了冯刚的感情而黑安妮，其实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升职。而这所有的黑来黑去，都会随着你离开某个职位而化解于无形，再次相见，彼此不过心知肚明地笑笑。这个江湖，不认真容易被黑，太认真容易被笑，说来说去，我们不过都是一些为生计而奔波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