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的城里河流穿梭

　　人的一生中，有多少场景我们永远无法忘记？比如那个北风凛冽的夜晚，我与玫走在黄河十里风情线上。垂柳干枯的树枝不断抽打我们的脸庞。玫用墨绿色的羊毛围巾将头整个包裹起来，只留一双黑亮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小兽般的光芒。“小夏，我要走了。如果有一天你离开兰州，别忘了选一个有河的城市。”河流，伴随着我们的青春，一往无前地奔涌。玫不希望我忘记兰州如同不希望我忘掉我们一起经历的疯狂惨烈的青春——玫以为，只要有河的城市都是与兰州近似的。

　　我所梦想的城市应有河穿过，清澈的或汹涌的。河流是城市的灵魂，城市因它而多了流动的灵气和深厚的韵致。我在冥冥中与河相依，无论是过去生活的兰州还是现在生活的布拉戈维申斯克（Blagovesceusk）。

　　布拉戈维申斯克（生活在这儿的中国人将它简称为布市）是俄罗斯阿穆尔州的首府，与中国的黑河市隔黑龙江相望。黑龙江，我更喜欢按俄语的发音称它为阿穆尔河。而横穿城市的另外一条河流，洁雅河，则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欢快地涌向阿穆尔河。

　　冬天的布市是寂寞的。在这个仅25 万人口的宁静城市里，气温骤降至零下10 度以下时，便像一座童话中的空城。在布市的第一年冬天，寂寞几乎将我逼疯。此前，我几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群年轻人，他们的夜晚不是在K 歌、网吧、大排档的涮羊肉中度过。扛不住的时候，我去同事列娜家做客。列娜比我大一岁，长得像一个绿眼睛的芭比娃娃。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大学，我教中文，她教历史。列娜衣柜中的3 件貂皮衣曾经让我感叹她是个富婆，当她终于弄明白“富婆”的含义时，义无反顾地将我带去布市最大的“巴扎”（自由市场），从头到脚地以富婆的标准武装了一套皮草，价钱却便宜得吓人。

　　列娜的家在布市郊区。列娜的父母退休后，交了市区的公寓房，换了现在这100 多平方米的有院子的郊外“别墅”。在布市，许多退休老人都这样做。我跟列娜说，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年轻时在一个不算小的城市奋斗，年老时到一片不算远的郊区隐居。列娜迷茫地看着我。倘若总是待在一个地方，过着一样的生活，人们很容易将幸福视为平常，只有看过不同的人，才会知道人的不同，这或许就是旅行的意义。

　　列娜家燃着熊熊火焰的壁炉是我的最爱。但罐头青菜和黑面包简直要我的命，唯一能勉强入口的是红肠和罗宋汤。几乎所有布市人家在长达200 多天的冬季里都只能用储备食品填饱肚子，他们甚至很少烧火做饭，于是，大量的时间被闲置下来。人们围坐在壁炉边，朗读、打扑克或者刺绣。布市所有人家，无论贫富，都喜欢用一种白色刺绣台布，而至少我看到过的每张台布都洁白平整，像五星级饭店刚铺好的床铺。

　　布市的冬季实在太长，春天便像一个隆重的节日。当温暖的阳光终于照在身上，列宁广场的小草踊跃地从地下钻出来，只一两个星期，便绿茵茵了。阿穆尔河和洁雅河冰雪消融，初春的阳光下，亮得刺眼的冰棱被哗啦啦地冲向下游。我与列娜站在洁雅大桥上向下看时，常常产生桥在飞速前行的错觉，同我与闺中密友玫站在黄河铁桥上的感觉相同。那时，我与玫永恒话题是我与初恋男友文斌和她与已婚男人志军反反复复纠缠不清的感情，我们同时面临决断——我的初恋感情已如鸡肋而她的已婚男人仿佛永远也离不了婚。

　　布市的每家每户都种花。列娜的小弟弟在朗读时，说朗读使人快乐；教务处的安娜老师在绣一面台布时，说手工使人快乐；我的房东说，鲜花使人快乐。在一个冬季漫长而人口稀少的城市，人们倘若不能够找到更多快乐的理由，是没办法对抗那深深的、黑丝带般的寂寞。日子久了，我惆怅的心绪渐渐少了，因为身边太多普通却快乐的人。物质的丰盈与匮乏，并不影响他们的心绪。这个城市，如安静而幽深的阿穆尔河，没有波澜少有浮躁，无所谓活力却绝不缺乏生命。

　　列娜对我和玫的背井离乡感到十分不解，她常常问，是不是兰州女孩都像我们一样不安分。我该如何回答列娜的疑问呢？每个女人一生中重大的决定都与爱情有关。我是为了躲避，玫是为了忘却。然而，在岁月的流逝中，起因已经不再重要。人生就像一辆变速自行车，某些挡位，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用，有些人却要想办法试遍所有的，哪一个更幸福或不幸？没有答案。

　　选择一个城市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我与玫，坚守着河流，却无法坚守河流下不同的灵魂。因为，在时间与空间的河流里，城市的气质左右着我们的决定。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情人节抱着99 朵玫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的女孩。最近一个情人节，我在布市的博物馆中度过。徜徉在一个又一个展厅中，偶尔看到与我一样黄面孔的游客。这样小的一个城市，不算长的历史，人们却自豪地为它建了一个漂亮的博物馆。博物馆里有每户人家都有的白色刺绣台布，有布市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尽管他在全国并无名气更妄谈世界，人们还是纪念着他，因他曾经让这个城市中的许多暗夜不再寂寞。

　　曾经的小女生，朗朗地背着地理书，用清脆的声音说，长江是亚洲第一长河；如今的她，不关心亚洲更不关心世界，她关心的只是流过窗下的那条河，它的春夏秋冬，它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