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云南人的记忆与经验

  • 来源:摄影世界
  • 关键字:故乡,作品,云南
  • 发布时间:2021-03-09 14:15

  作为程新皓的故乡,云南为他的创作提供了语境,他所有的作品都与故乡云南相关。正如他在访谈中所说,“只有在云南,我才有某种创作的激情与合理性”。

  近十年来,程新皓将主题不一、形态各异的创作,都统合在现代性的母题之下,试图以一种更为客观、清醒、真实的态度,用录像、装置、摄影、文字等媒介,来呈现云南境内不同区域和群体在自然、社会、历史等维度中的持续变迁过程。

  无论是扛着一根木头在冬夜横渡盘龙江的支流,还是扛着浮木踏入父亲童年时曾嬉耍的南盘江,或是扛着与他身高相同的枯木溯源到中越边界的山顶瀑布,抑或是沿着从昆明到越南的铁路的全程460 多公里历时19 天的行走,程新皓都在用一种挑战身体极限性的实践,回应作为一个云南人的记忆与经验。他说:“我在面对的是一个具体的地点,是和我切实有关的地点,它就是云南这一片土地,在这里我会有身份认同感。”

  而时间则是程新皓创作的另一不可或缺的关键维度。我们在其作品中就河流、山川、岩石、山峰、树木等的呈现中,看到了一种自然观。他不只限于当下很短的时间概念,而是将时间的尺度拉长,让我们在自然界万物演变的时间中,感知到一个比人类存在的时间更为磅礴的尺度。由此,我们获得了另一种看待现实的视角。

  不止于此,程新皓在其作品中还以社会在时间中的急速变化,来观照当下的现实。如茨满村于城市化进程中的变迁,如中越边境上莽人族群的文化、生活方式等在外力之下的变迁,如滇池东岸的保有滇中文明的宏仁村在城市扩张过程中的变迁,还如具体到盘龙江及其两岸地景的变迁,等等。

  “可能生存在这个时候的人,我不敢说更大的,至少说是在中国,或是在云南,都会有的一个强烈的感受:变化成了唯一不变的东西。”

  变化成了催生创作的急迫力量,程新皓的作品呈现了变化中的云南,也承担了为那些已经发生改变但却失语的现象、事件、处境而发出缓和、靠近事实的声音的责任。

  的确,在短短一二十年的时间内,我们以一种极具压缩的模式度过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在中国高速经济发展中,速度和效率几乎将一切提速,人们在渴望和享受着速度带来的更美好便利生活的同时,精神和内心却难以在这超速中保持平和与安详,或许就在某个瞬间,人们突然发现熟悉的世界坍塌了。而在现实之外,程新皓却自如地抽离开来,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开合的世界观。在《月升》中,他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创作《对一条河流命名》中,这一次他不再以抽丝剥茧般的视觉影像呈现时间的变化,而是站在曾经到过的山顶,在以同样的姿势站立的两小时间,看月亮的升起与落下。这种渺小个体与恢弘宇宙的悬殊对峙,瞬间与永恒的对峙,为我们打开了感知的维度,使我们在焦虑于当下的痛苦之时,在感知星辰的恒定以及个体精神的力量中,得到抚慰。

  个体精神一直呈现在程新皓多年的创作过程中。他不愿被简易的概念吞噬自己的思考,也不甘于对问题停留在一种表层的模式化结论,而是抽丝剥茧地深入分析,并且以一种实证主义进而身体力行的方式,去呈现客观的世界、真实的感受。因而,我们看到了他创作方式的变化,由以静态影像为主的复调叙事,进而转为以动态影像所记录的个体行为。他的“身体在场”的创作,传导给观者一种觉知的能量:让扁平化、概念化、模式化的社会感知,得以丰盈、复杂起来。

  如若没有一个充分和理性的落脚点,我们根本无法了解世界的变化,而程新皓的双脚则扎实地踩在了他的故乡云南的土地上。而他所提供的个体感受力和思考方式,则为我们理解自身与各自所处的环境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种更为清醒的视角。

  与程新皓对谈

  有人说,是因为你离开了这个地方,它才成为你的故乡。你之前在北大上学的那几年,云南就成了你的故乡。后来你又决定回去,开始做跟云南有关的所有的创作。你怎么看待自己对故乡云南的情感?

  程新皓:可能就像你说的,在离开之前,有些东西是模模糊糊的,我知道有些感情在这里,但没有一个外部的对比,这些东西就没有那么强烈或明确。离开云南的这九年,提供了一个我身在此之外重新反思和审视的机会。在距离之外,我可以审视之前所认为的情感、经历等,到底意味着什么。当然,在这些审视之后,我用自己的行动给出的答案是:我离不开这个地方。我没法想象一种在云南之外,或长时间在云南之外的生活。就像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我当时说的是逃离,我觉得我一分钟都不想待。

  云南让你如此着迷,让你一直想要回去的魅力在哪?

  程新皓:所有那些对我来说的魅力,换一个人可能就不存在了。我当然可以说,因为这里的冬天是温暖的,而夏天不用空调;也可以说在这里你面对的是一个文化多样性的社会,一个城市中有三四种方言,可能十公里之外你就听不懂他们讲的话了。就相邻的几个村子而言,可能这个是彝族,那个就是苗族了,而再下一个则是拉祜族人的村子。在水边居住的是傣族人,在山底居住的是苗族人,在同一个地方,你肉眼可见到的,是不同的文化,它们没有变成同质化的东西,它们在这里共存了,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自己的独特性。对我来讲,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魅力。当然,我也可以说是因为在云南能吃到的东西,我没办法在别的地方找到。

  你进行创作的那条江、那条铁路,似乎都构成了你早期对云南的某种乡愁?

  程新皓:当然是这样,小时候,我的家就在铁路附近,那是我每天能够看到的铁路。小学时候骑着车开始沿着江边走,我就想要去找那条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记得当时的那些场景、江两岸的农田,现在全部都没了,都变成城市了。这种冲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强的。你的记忆好像是在跟你撒谎,你觉得你经历过的东西,现在你找不到任何证据,也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地点,去再现那种经历。我觉得不说是创作者,就连每个人都会在某个瞬间有些恍惚,会怀疑自己在回到某种具体的时空当中时,那些曾跟自己生命有关的东西是否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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