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威廉·埃格尔斯顿的晚年世界

　　1976 年，威廉·埃格尔斯顿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了极具分水岭意义的个展，由约翰·萨考夫斯基（John Szarkowski）策展。这也是现代摄影史上第一次彩色摄影展。虽然当时绝大多数艺术评论家没有给予其任何赞誉，但这些批评并不能阻挡从1970 年代中期开始，美国摄影界重新认识、评价色彩在摄影表现中的能力与作用。越来越多的摄影师认识到，由于彩色摄影感光材料本身的技术进步，表现“有色彩的世界”已经成为可能。在这股潮流中，埃格尔斯顿由于最早一批染指彩色摄影而成为“新彩色摄影”的领军人物。

　　2020 年，香港卓纳画廊展出了21 幅由美国摄影师威廉·埃格尔斯顿（William Eggleston）摄于1970 年代的照片，这些“当年饱受争议”的作品首次在中国境内公开展出。为了这次展览，埃格尔斯顿特意录制了视频并接受中文媒体采访，在视频中不仅可以看到他的两个儿子威廉和温斯顿如何和他一起筛选展览作品，还谈到了很多关于他晚年生活的故事。

　　音乐永远是最爱

　　78 岁的时候， 埃格尔斯顿出了他的第一张唱片《Musik》，专辑用了德文的“音乐”，以示他对巴赫的喜爱。唱片收录有13 首曲目，是1980 年代记录在合成器Korg 上的，大多即兴。其中《在你居住的街上》（On the Street Where You Live）来自电影《窈窕淑女》（Fair Lady，1964）的插曲。这张唱片的封面是埃里克·索斯（Alec Soth）拍摄的，是当时他带着拍摄项目闲逛到田纳西州去拜访埃格尔斯顿时留下的作品。

　　音乐一直是埃格尔斯顿的另一激情所在。他四岁开始弹钢琴，比接触摄影要早得多，故乡孟菲斯和“猫王”息息相关，而他最爱的音乐家是巴赫。他的居所都有名琴相伴，“我有一台Korg 合成器，我也使用雅马哈的合成器。贝森朵夫是钢琴中最出挑的品牌之一。柏林的贝希斯坦和法国的普莱耶尔非常棒。在汉堡，我还有一架施坦威（钢琴），可不要与我不喜欢的美国施坦威混淆，我认为它们之间没有联系，汉堡那架钢琴是我演奏过的最棒的琴之一，还有一台意大利制造的长12 英尺的钢琴，我还未曾弹过。”

　　在采访中说到音乐，他妙语频出：“早晨起来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奔向我的钢琴，我却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从幼时就会做很多非常抽象的梦。这些旋律就像梦，它们很容易消散了……

　　我希望未来的科技发展可以找到一种记录梦的方法。” 在能搜罗到的所有媒体照片中，埃格尔斯顿都以老牌绅士的得体打扮示人，优雅到可以直接拉去拍杂志的封面硬照：定制西装，浆过的白衬衫，暗纹领结，系带牛津鞋……他儿子对此戏称“我父亲从生下来就穿着西装”。由于疫情的关系，埃格尔斯顿从2020 年开始长期待在儿子的家中，远离了自己珍藏的那些黑胶唱片，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合成器上进行音乐创作。

　　时代的色彩密码

　　如今，我们依然会在很多摄影家的作品里看到埃格尔斯顿带给他们的灵感。埃里克·索斯, 沃尔夫冈·蒂尔曼斯(Wolfgang Tillmans), 亚历克斯·普拉格（Alex Prager），于尔根·特勒（Juergen Teller）都是他的粉丝。

　　如果只看一两张作品，那么很容易明白为什么当年有批评家认为这些照片非常“平庸”，但如果一张接一张观看的话：超市、醒目的广告招牌，随处可见的加油站、浅玫瑰金渐变到紫罗兰色的天空，被阳光照亮的璀璨玻璃杯……埃格尔斯顿照片中的色彩将美国南方大众文化的色彩谱系作了最透彻的披露。

　　在1970 年代，他尝试开始拍摄彩色负片时，恰逢柯达公司推出彩色染印法（Dye Transfer），通过三张透过不同颜色滤镜拍摄的黑白照片叠加来获得彩色图像，高饱和度的色彩细腻入微，数码难以模拟，埃格尔斯顿开始通过这种方式制作大量的照片，那张最著名的“红色天花板”就诞生于这个时期。

　　如今，只有少数在当年囤积了大量材料的工作室还在制作彩色染印照片，价格极其昂贵，埃格尔斯顿至今还在使用这项技术，同时也使用严格控制质量的数码印制，他的儿子温斯顿和威廉会帮助他调整可能会忽略的颜色细节。

　　艺术是通学

　　不论是摄影、音乐，甚至涂鸦一般的绘画，埃格尔斯顿都是随性而为，即兴使然。在所有的采访里，只要被问到摄影理论或美学分析的问题，他都语焉不详或者干脆不答。“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心地去看这些鬼东西。对着它们聊来聊去，其实没什么意义。”他毫不客气地指出大多数评论家“分析只是为了给自己听的”。

　　埃格尔斯顿晚年最有兴趣的事：“第一是音乐，第二天体物理，我想不出来第三个了，因为前两样事物已经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在采访中他说：“我关于艺术的书籍很少。我最喜欢的诗人是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他是一名苏格兰诗人，会谱写很多迷人的曲子。我觉得我最亲密的人是霍金（Stephen Hawking）和我已故的朋友卡尔·萨根（Carl Sagan.）。我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出生，不认识爱因斯坦先生。我认为我们正在做同样的事情，听起来很奇怪。物理学像摄影一样非常简单地总结了概率，不要与可能性或可以准确预测的事物混淆。这只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充满魅力的艺术家威廉·埃格尔斯顿，像迷一样不可言说，他只为自己拍摄，只为自己演奏，他只聆听自己的声音。埃格尔斯顿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与显而易见交战”（I am at war with the obvious）。我问他是否依旧在“战斗”，用拍照的方式？他的回答非常肯定：“是的。而且，这是唯一实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