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素雅的审美传统与创作性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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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1-08-20 14:42
一个年青的画家,在时代的尘嚣中如此坚执地回眸传统,面对宋画而充盈着真诚的温情与敬意,这是林蓝年青时候的学画历程中很令我感怀的因素。宋文化的美感很难描摹,其仪态和风范都有很遥深的韵致,只有以人生体验的成熟和深刻为导引,才能体味她的骄矜与味外之旨。林蓝在黛绿年华中,能以其清纯的心境和眼界去感受和亲近伟大的传统,这是值得庆幸的。她对于宋画在制作技术上的精到了如指掌,但更重要的是她内心的感觉:“很多时候感到它们比真实的花与鸟更清晰更完美,比真的更强……宋画的造景布局往往呼应绝妙,情绪中贯穿着空灵与静意,是严谨与诗意的结合。经过长久年月,画面上的火气隐褪了,现在看到的整体效果更深远更匀称了”(林蓝创作自述)。她对于宋人李嵩《花篮图》情有独钟,曾长期观赏揣摩、意存心想,恍若置身宋人间。唯其如此,她笔下回荡的正是那个遥远、文雅的时代的回声。但是,在这回声中又有了更多的当代意趣。追慕光华素雅的宋代审美传统,而又悄然转化、培育再生,这是林蓝的艺术探索的重要特征,其花卉蔬果画因而有怀古而出新之美。
梁朝萧纲《梅花赋》有曰:“光分影杂,条繁干通。或承阳而发金,乍杂雪而被银”,移用于林蓝的这幅《红桃》,亦为恰当。画面上虽然没有直接描绘艳阳高照,但是枝头花光映人,如宋代诗人陈亮所言,“小萼点珠光”。范迪安认为林蓝“使画面的空间有光。‘有了光,就有了一切’,不知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我这里讲的光,是指画面上弥漫着发自内心的感觉,这种感觉染濡了画中的存在,也有了它自己的存在”。此说甚确,光在林蓝的画面上的确有独特的旨趣,它完全不是西方艺术中的光与影,而是东方美学审美意识的呈现。
光与花相互间的审美意蕴有其内在联系。据日本学者笠原仲二的研究,在中国古人看来, “光”之意有充盛、兴起、美的意思,光辉而又清静。中国人关于美的观念来源之一,是由光所引起的非同凡响、光彩夺目的感受;它意味着去除覆盖在物之上的隐蔽物,显现物的美的姿态。而光华之美与花木之美又是相通的, “花”与“华”通,所谓“草木之华”,段玉裁《说文》“葩”字注:“草木花最丽。故凡物盛丽皆曰华”。而“华”既与“丽”通,又有“光辉”之意。另外,花的姿态显示出内部旺盛的生命力向外部吹拂,生命的光辉向四周扩散,因而显得美。英语的blow(花开)、拉丁语的flōs(花)、德语bluhen(花开)等等,花都与“吹拂”的观念相联结(参见笠原仲二《古代中国人的美意识》,第70 页~ 90 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年7 月)。在花卉画研究中,这种源自民族性与普世性的人类审美意识颇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然而“光”还含有“时光”之意,光与影的移动常给人带来时光骤驶、生命飞逝的感慨。一树光华,转眼纷然离落,飘飞万片,于是古人有“倩人缝作护花衣”之叹。林蓝的花卉画对光与生命有着强烈的关注,她捕捉到花的生命之旅中最光辉的也是飞逝的瞬间,把它们凝固在纸上。在美的转瞬即逝与永恒之间,画家以最充沛的感情和最纤细的敏感描绘了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系:当下的存在与永恒的存在,这种联系是林蓝花卉画最动人的魅力所在。
在创作技法上,林蓝善于以金纸的色调为底,以“撞水撞粉”之法描绘物象形体,把“墨、色、粉一层又一层的冲渍痕全部保留在纸面上,把自己所有思想与情绪的流动和起伏都记录下来,一张画印下自己在这个时间段的点点变化,一张张金色的画连接出自己心绪变化的轨迹” (林蓝创作自述)。墨、色、粉三者均与“貌色”、“赋彩”相关,论者对林蓝作品的敷色处理多有评述,她的导师袁运甫先生认为其中潜有林风眠先生的绘画影响,也保持着李嵩独特的用色用粉表现的方法,亦是确论。潘天寿《谈艺录》论中国画用色有谓:“色易艳丽,不易古雅,墨易古雅,不易流俗,以墨配色,足以济用色之难”;“淡色惟求清逸,重彩惟求古厚,知此即得用色之极境”,证之林蓝作品对用色用墨的探索,足见其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自出机抒,以艺术技巧上的深度探索而致力于传统的创作性再生。
古人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孟子·万章下》)。因此有知人论世之说。孟子的原意是谈交友,衍而为中国古代文论的一种观念:必须知人论世,才能对作品作出正确的评价。在当代文艺批评的众声喧哗中,此论已非不可移易,但读林蓝画,此论仍不失其重要性。我在80 年代初来美院任教,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她给我的印象是很淳朴笃实。后来目睹她的艺术和事业上的成长,我发现在她身上竟有与宋代大儒所倡导的精神相通之处。北宋程颐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二程遗书》卷十八)分别谈的是德性修养与学问取得的问题。朱熹对此续有发挥,认为“此两言者,如车两轮,如鸟两翼,未有废其一而可行可飞者也。”(《与孙敬甫书》)在他看来,德性修养与学问取得是相联系的,两者也不可偏废。恭恭敬敬、诚心诚意地培育人品修养,老老实实、点点滴滴地钻研学问,这两者亦正是林蓝在求学问道过程中最大的优点,在浮躁诡异的时风中尤显珍贵。
中国艺文向有托物言志的传统,尤以花木为最。如《论语·子罕》以岁寒的松柏喻坚贞的人格、《离骚》以香草喻高尚情操等等。至宋代周敦颐作《爱莲说》,托物言志的情怀已无以复加。但是,前尘早已湮落,如果今天有人在当代生活中仍随手套用传统,恐怕难脱附会矫饰之讥。读林蓝花卉画中的莲、竹,固亦无需泛言以画言志,只须明白的是,把某种言述传统暂时搁置并不意味着其意蕴的永恒消失。中国古代伟大的绘画传统一再提醒我们,无论是绘画者或是观赏者,都必须培养我们的人格和修养,才能在与自然或描绘自然的图画相互交汇的时候获得纯然美好的审美体验。这些似乎都是并无新意的常谈,然而并非失去了意义,相反,这种传统要求是变得更为重要和催人深思。
在林篮的花卉画中,风飘花转,华光雅射,那是一个敏感而又光明的夺人心魄的世界。如果没有对大自然内部生命力的感应和对人生生命意趣的体察,纵有花香光影,恐怕终是浮云过眼,难沁心脾。审美传统的创造性再生,实在有赖于创作者与观赏者的修养和心境重新 “与天地同流”,使人文的世界与自然万物声息相通。正是因为这样,林蓝的花卉绘画似乎永远向我们吹送着花香,使我们留连不舍。